無歡有一雙似鹿眸的烏黑大眼、直挺的鼻樑,和型如菱角的雙唇,膚色雖是黑了些,卻十分細緻,倘若他生作女人,應該也挺好看的,就像塞外那些五官立體鮮明、身型高瘦的姑娘們一樣——「夫人?」形狀好看的菱唇掀起,微啞嗓音輕喚著出神的女人。
「呃,中午了,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雲若雪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粉臉倏地赧紅,「好了,無歡你送到這兒就行,趕緊回屋裡休息吧,我讓香菱陪著就好。香菱,我們走。」
「是,夫人。」
「那恕無歡不送了,夫人和香菱姑娘請慢走。」
確定雲若雪主僕已走遠,抬眼望著二人的背影,菱唇勾扯出輕淺的弧度,無歡不禁感到好笑的搖搖頭。
他喜歡雲若雪這樣單純又沒心眼的當家主母,門主能娶到像她這樣的女人,也是種福分吧,只可惜她尷尬的身份……斂回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臉色一正,轉身回房,會見那個等候他許久的人。
另一方,相偕走著的主僕出了北苑幾步,雲若雪便被不慎踩著的硬物給絆住。
彎身拾起巴掌大小的物體,她好奇的反覆把玩。
這不是無歡的嗎?
這璽玉,她常看著無歡佩掛在腰間,幾乎是從不離身的。尤其這琉璃玉似虎形,玉質剔透晶瑩,隱隱透出琥珀光澤,中原極為少見,她更不可能錯認。
「奇怪,怎麼會掉在這兒了?」她喃喃自問,暗忖一會兒,決定還是親自送還原主,「香菱,你先回中苑等著,我拿個東西給無歡,隨後就到。」
「是。」
香菱離去後,雲若雪又依原路走回無歡的宅院,進大廳時已不見他的人影,轉而走向廂房的方向,走沒幾步,主房裡隱約傳出的交談聲驅使她好奇的靠近。
而廂房內,兩人的交談聲依舊——「目前大局已定,天陽他們已經在京師待命,就等一切就緒,另拱新帝登基,至於皇剛天浩在逃亡之中受重傷,大概命不久矣。」
「那雲家莊現在情勢如何?」問出聲的,是商蓮笙。
蓮笙?她怎麼會在無歡的房裡?雲若雪認出了房內女聲的身份。
「早散了。」無歡停頓了會,又繼續說著:「他們的人馬也是死傷無數,雲正海見大勢已去,雲家為了金援皇剛天浩散盡家財不說,自己幾個兒子都戰死,加上反雲家的群眾趁隙暴動作亂,噩耗連連打擊下,他不堪四界人馬環伺的壓力,三日前,已在家宅自縊身亡,一夜之間,雲家死傷無數,而雲家大宅也讓人一把火給燒了,現在就連他最倚重的女兒雲碧瑤也下落不明。」
「沒想到,一切發生得如此快,不過多久時間,雲家就這麼完了。」
「這場戰役本就無可避免,雲家既已淌入這渾水,就該有所覺悟,被滅是遲早之事,只可惜夫人她——」
話聲,被闖入的女聲給打斷。
「你們說什麼?什麼叫雲家被滅?」推門而入的雲若雪,厲聲質問房內二人。
房內二人訝然地起身,彼此意會的對看一眼,卻心照不宣,緘口不語。
「為何都不說話了?快回答我呀,你們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夫人,你先冷靜下來。」無歡先出聲安撫。
「不會的,不該是這樣的……」雲若雪置若罔聞,兀自呢喃,繼而想到什麼,忙不迭的急聲道:「我要找天哥,我這就去找天哥問清楚!」隨即轉身跑出了房門。
「夫人!」
糟!商蓮笙和無歡對視一眼,忙跟著追出房門。
兩人一路追著雲若雪至中苑,正好碰見刀戒天和莫冬梅在另一頭相偕而行。
雲若雪止住步,撫著胸口用力的喘息,試圖壓下胸腹間陣陣湧上的反胃感。
她斂了斂眼皮,眨去眼前的迷濛霧光,步履蹣跚的強迫自己跨出一步,但強烈的暈眩感只是讓她更加不適,搖搖欲墜。
「天哥……」勉強擠出的聲音極其虛弱。不行,她的頭好暈。
倏地,鋪天蓋地的暈眩襲來,她合上眼身子一軟,任由黑幕籠罩,失去意識。
莫冬梅和刀戒天聞聲回頭,只能詫異的看著她在眾人面前暈厥倒地——「雪丫頭!」
「若雪……」
中苑主廂,刀戒天沉著臉,靜坐桌邊,憂心忡忡地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和正在切脈診斷的商蓮笙。
稍早,雲若雪在中庭昏倒,把大夥兒都嚇壞了。他當時什麼也沒多想,只知抱起她便往房裡沖,其他人見狀也跟上,將他們夫妻二人的主廂擠得人滿為患。
還是商蓮笙說了,需要絕對安靜的環境才能放心診脈,患者也能好好休養,所以他便請奶娘和其他人現在大廳候著。
內室暖炕上,商蓮笙坐倚床畔,素手按壓著雲若雪皓腕上寸脈,靜聲探診。
指下異常躍動的少陰脈,是喜脈徵兆。她微挑柳眉,瞭然的收回手,起身迎向桌邊坐立難安的男子,「夫人有孕了,已經兩個多月。」
「你說什麼?她有孕了!?」語調高揚,喜出望外的表情是藏不住的興奮,可沒維持多久,濃眉又蹙起,被憂心取代,「她為何會無故昏倒?」
見她昏倒的那一刻,他只感到渾身血液彷彿被抽乾,連呼吸都困難。對她已依賴得太深,甚至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視,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情緒太激動罷了,不礙事。」
「那她什麼時候會醒?」刀戒天來到榻邊,就著床沿而坐,執起雲若雪的如玉小手,緩緩摩挲著,恍若這麼做可以給她多一絲溫暖。
她細緻姣好的臉蛋上,幾乎沒什麼血色,近乎透明,連唇瓣也帶著死白,與平日生氣勃勃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差不多了。」商蓮笙走至左邊,攬袖研墨,振筆飛快落下處方,「我開副安胎寧神的藥給她,喝幾帖就沒事了。」
寫好藥方,拿給門邊等候差遣的丫鬟香菱,接著又輕聲交代幾句,待香菱離去,商蓮笙轉過身,冷然看向床邊守著妻子的男人。
「門主,這邊已沒什麼事,我先去廳裡跟莫大娘他們回報一聲。」床邊的男人沒應聲,只點了一下頭,她見狀轉回房門,才拉開門扇一角,隨即想起一事,「還有,夫人已經知道雲家的事,有必要提醒門主一聲。」說完便揭門離去。
始終沒轉過身的商蓮笙,沒注意到身後刀戒天聽完後,身軀微僵的反應。
她知道了……他一直想告訴她的,卻總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開口,他明瞭這是借口,事實上,他甚至自私的想著只要她不出山莊,只要他的口風夠緊,就能永遠守住這個秘密。
刀戒天兀自想得出神,而躺在床上的人兒口裡含糊的低喃囈語,輾轉反側,睡得不甚安穩。
「不要——」雲若雪猛坐起身,急喘著氣,額邊沁出的冷汗濡濕了發。
難道是夢嗎?她彷彿看見天哥手握著彎刀,發狂似的屠殺雲家莊的人……雲若雪睜大雙眼,驚恐的直蹬前方,直到慌亂的水眸逐現清明,認出自己是在寢房,而非夢中雲家莊那可怕的血腥戰場,然後才看見坐在床畔的刀戒天。
「天哥,我怎麼會在房裡?」
「你昏倒了,記得嗎?怎麼,是不是做惡夢了?」他摟過她的身子,按在他的膝上,再伸手拂過她額際汗濕的劉海,一併將幾根散亂的髮絲順到她的耳後。
嫁做人婦後,她已將一頭青絲盤起,他學不來挽髮的功夫,只能這麼替她順發。
雲若雪想起昏倒前要問的事,直起身,揪住刀戒天的衣領,緊張的問道:「雲家莊!對,就是雲家莊!天哥,我聽見無歡他們說、說雲家莊別滅了,這是真的嗎?」
鷹眸閃過一絲陰鬱複雜,忖度半晌,他才微微點頭。
「是。」她既已知曉,就沒隱瞞的必要,差別只在於他可以再透露多少。
「所以雲家莊還是毀了,真的、真的什麼都沒了……」身子像洩了氣似的軟下,她鬆開手,垂下臉,垮下肩。
她說不來這複雜的感觸是什麼,究竟是該慶幸她解脫雲家了,還是該難過自責她沒能好好守住對娘親的承諾?該悲該喜?還是該怨該恨?她真的好矛盾。
「若雪……」
「為什麼是這樣的呢?你答應過我不再找雲家麻煩的,怎可以不算數?」再抬起臉,已掛上兩行淚,她舉起拳,氣憤且用力的撾打他寬闊的肩。「為什麼要騙我?你這個騙子,你是大騙子、騙子!嗚。」
「別這樣,冷靜點,你聽我解釋。」刀戒天收緊雙臂,鉗制住她的舉動。
「我不要聽!」無論怎麼解釋都改變不了欺騙她的事實,她奮力的推拒抵抗,企圖掙脫恍若枷鎖的懷抱。「你放手!聽見了嗎?快放開我呀!」
懷裡的掙扎愈來愈激烈,連雙腿也一併踢蹬著,刀戒天就快掌控不住,怕她傷了自己,更傷了腹中胎兒,他索性一把將她壓在床上,用自己挺拔的身軀密密實實地壓住她,雙掌則分別抓握住她兩隻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