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莊身穿白袍,臉上掛著副眼鏡,斯文俊朗,氣宇軒昂,每個經過他的女人都忍不住多瞧他一眼。
田野拍拍弟弟的肩膀。「好久不見,看來你還是一樣受歡迎嘛。」
「還好啦。」田莊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早習慣成為異性注目的焦點。
「心心住哪間病房?」田野迫不及待地問。
「我帶你去吧。」田莊領路,兩人搭上電梯。「昨天我發現心心住在這裡,今天就請高層幫忙,把她轉到頭等病房。」
「那太好了。」田野感激弟弟的體貼,他也正想心心剛動過腦部手術,需要一個安靜舒適的環境調養身體。「到時病房的費用再跟我算。」
「這個你就不用跟我搶了,心心也算是我妹妹,我也想照顧她啊。」
電梯抵達指定的樓層,門扇滑開,田莊踏上鋪著地毯的走廊,田野跟在他後頭,兩兄弟穿過轉角,來到一間位置幽靜的病房前。
門扉半掩,房內傳來黎妙心略帶鼻音的聲嗓。
「唉唷,我沒事了啦……好悶喔,我想出去走走。」
她在對誰撒嬌?
田野詫異地聆聽,嘴角不禁勾起,雖然沒與她直接面對面,但他能想像到她櫻唇微噘的可愛模樣。
「可是你才剛開完刀,應該多休息。」一道模糊的男聲。
是黎叔叔嗎?田野猜測。
「不管啦,我要出去透透氣,你抱我……」
「真的要進去嗎?」田莊忽地回頭望他。
田野蹙眉。「當然要啊。」他不管弟弟奇異的眼神,逕自推開門。
首先映入眼裡的,正是黎妙心纖瘦的倩影,她剛動過大手術,體力尚未恢復,容色蒼白,穿著病人服的身子看來格外贏弱。
田野看著,胸口一擰。
「抱我。」她展開雙臂,綻開嬌媚的笑容。
那笑,令田野的心跳異樣地加速,他目光鎖定在她身上,隨她流轉,接著,落進一個年輕男子的胸懷。
他震住,呆看著那年輕男子笑著抱她,低頭親親她額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上病床旁的輪椅。
「毛毯。」黎妙心指向一方攤在沙發上的薄毯。
「知道了,我幫你蓋。」男子順從她指示,取來毛毯,覆落她腿上。
「謝謝,至康,你好乖。」她揚起臉,賞給他嫣然一笑。
「說我乖?你當我是你養的寵物啊?」名喚至康的年輕人故做不愉地挑眉,伸手揉揉她的頭。
田野震撼無語,失神地瞪著這一幕,全身血流凍凝,陣陣顫抖。
這男的是她的戀人嗎?瞧她對他自在地撒嬌,明麗的雙眸像是只容得下他的形影。
而自己,就站在病房門口,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她卻一直沒發現。
他錯了。
鬱金香花束頹然垂落,一股難以形容的落寞盤據田野胸臆,他恍惚地咀嚼著喉間放肆漫開的苦澀。
原來回家的路途並不遙遠,從芬蘭到台灣,一點也不遠。
遠的是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的眼裡,卻沒有他——
第9章(1)
「你回來了?」她輕聲問。
「嗯,我回來了。」他也輕聲回答。
半小時後,當袁至康匆匆趕回餐廳上班,田野才得到與黎妙心獨處的機會。他坐在病床旁,而剛坐輪椅散步回來的她靠坐在病床上,臉頰似是因為呼吸到新鮮空氣,微微透出一抹薔薇色。
田野怔忡地凝望她,一年多不見,她似乎清瘦了些,是工作忙碌的緣故嗎?還是這次手術太耗體力?
「什麼時候到的?」黎妙心微笑,一面伸手拿茶几水果籃裡的蘋果。
田野搖搖頭,劫過她手上的蘋果。「我幫你打成泥。」
「不用了,我這樣吃就可以了。」
「不行,你是病人,要注意腸胃。」
「我是腦子開刀,又不是腸胃開刀。」她抗議。
「不行就是不行。」他沒得商量。
於是她不再吭聲,默默看著他拿起水果刀,俐落地削皮,切成小塊,然後用果汁機打成泥,又細心地遞給她一把小湯匙。
「你這樣好像在服侍老佛爺喔。」她接過碗跟湯匙,笑嘻嘻地打趣。
他聞言,淡淡一笑,伸手直覺就要揉她的頭,就像從前一樣,但不知怎地,心有所感,又悵然收回。
她彷彿感覺到他的遲疑,目光一閃,秀眉微顰。
「為什麼你出車禍要開刀,不讓你爸爸通知我?如果他前兩天沒打電話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
「要你回來又能做什麼呢?白擔心而已。而且你看,我現在人不是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啊!」
意思是,他反正幫不上忙嗎?
田野心弦揪擰。「你現在真的沒事?」
「沒事啊。」
「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好得很。」她保證。「醫生也說,我再休養兩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那太好了。」他茫然應道。她平安無恙,照理說他該欣喜若狂,但胸口卻是空空蕩蕩,彷彿遭怪手挖去一大塊。
「本來就很好啊,是你太擔心了。」黎妙心諧謔地橫他一眼,開始舀蘋果泥吃,吃了幾口,手忽地一顫,湯匙鏗鏘落地。
她彎腰想撿,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幫她撿起來,到流理台洗乾淨才還給她。
「謝啦!」她想接過湯匙,卻意外抓到他的手,她觸電般地緊急抽回手。
她現在連稍稍碰到他,都會感到不自在嗎?
田野察覺她微妙的舉動,喉間澀澀的,噙著苦味。他深吸口氣,逐去腦海憂鬱的念頭,指向她頭頂。
「你這裡的頭髮……」
「可惡,還是被你發現了嗎?」她小小聲地嘟噥,單手撫住頭頂。「醫生明明說現在腦部微創手術很進步,只需要削掉一小塊頭髮的,可你還是看到了……很醜嗎?」
「不會。」他搖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那你怎麼會看到?」她嘟嘴。
因為他很仔細、很專注地看她啊!因為如今他的眼裡心裡,都佔滿了她的形影。
望著黎妙心懊惱嬌嗔的模樣,田野只覺心神一陣恍惚,又酸又甜,想笑,眼眸卻又隱隱灼痛。
當年那個任性霸道的小女生,真的長大了,現在的她,不論是嗔是喜,落入他眼裡,都流露著異樣的女人味,每種風情,都緊緊拉動他心弦。
不,或許從她還是個小女生的時候,就已經令他心動了……
「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嗎?」他沙啞地問。
「你說至康?」她沒迴避他的問題,很坦率地反問。
「嗯。」他點頭。
「他啊。」她微歪臉蛋,眸光俏皮流轉。「是我們餐廳的侍酒師,我進餐廳時就認識他了,不過他呆頭呆腦的,一直偷偷暗戀我,到幾個月前才跟我表白。」
「所以……你就答應跟他交往了嗎?」
「是啊。」
田野暗暗掐握掌心。「你很喜歡他嗎?」
「不喜歡幹麼跟他交往?」她好笑。「你看我像是那種會因為同情就答應跟人家試試看的女生嗎?」
的確……不像。
田野的心更空了,成了一片荒涼雪原,他木然跟著乾笑。「跟你交往的男生,一定要很有膽識,不然可能隨時被你嚇走。」
「什麼嘛,說得我好可怕,我有那麼潑辣嗎?」
「跟你熟的人就知道,你手上的貓爪,是會抓傷人的。」
「你!」她氣得瞠圓雙眸。「湯匙還我啦!」
他笑笑,將湯匙放回她攤開的手掌,她握住,挖一大口蘋果泥塞進嘴裡,卻不小心嗆到。
「你吃慢點。」他聽她咳嗽,連忙替她斟來一杯溫開水,她伸手要接,許是太心急了,一時錯手,玻璃杯直墜落地,碎成片片。
她望著滿地玻璃碎片,一時呆凝,良久,才擠出細微的嗓音。「對不起。」
「幹麼道歉?」他彎腰撿拾碎片。
她急忙叮嚀。「你小心點,別割到手。」
「我知道。」他撿起幾片大碎片,又用幾張面紙清理一些比較細碎的,確認地上沒留下任何殘屑,才重新為她斟水。
這次她慢慢地接過水杯,用雙手捧著,一口一口慢慢啜飲。
他注視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頭滿溢憐惜。「你剛開完刀,體力還沒完全恢復,這幾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啦。」她賞他一枚白眼,彷彿嫌棄他在說廢話。「那你什麼時候要回去?」
「回去?」他愣了愣。「回哪裡?」
「芬蘭啊!你現在不是在那裡的學院進修嗎?可以一直請假嗎?」
「我是在那裡進修沒錯……」他猶疑,可她現在這樣,他哪裡走得開?
「你也看到啦,我根本就沒事。」黎妙心看透他思緒,嫣然一笑。「而且至康會照顧我,我那個沒用的老爸也會來幫忙,你就不用擔心了。」
她這是在趕他走嗎?
他霎時不知所措。「我至少要看到你出院……」
她打斷他。「我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呼吸暫停,陰鬱地凝望她。「心心,你是不是很不希望我回來?」
她聞言一震,垂落羽睫,沉默數秒,才低低揚嗓。「也不是這樣,我很感激你特地回來看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