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他確實該敲昏這個硬要擋路的女人,偏偏看到她澄澈黑眸裡的執著,他就是下不了手。
靳煒烈心思一轉,嘲弄地說:「既然你要做好人送我回去,那乾脆就好人做到底,請你當我私人的特別看護吧,你若沒辦法做到,麻煩讓開,免得把我逼急了,當真把你敲昏,副院長。」
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倪語霏當場傻住。
冷笑一聲,她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就不信高高在上的醫院副院長,會答應他存心的逼退刁難,紆尊降貴當他的特別看護!?
「該付的醫藥費我會送到護理站,不會欠你們醫院一毛錢。」語畢,他咬牙忍住腳上的痛意,朝門口緩慢跛行。
「等一下,大叔。」
去路再度被擋,靳煒烈緊鎖濃眉睨視她。這女人到底想怎樣?
迎望他醞釀著不悅風暴的深邃眼瞳,倪語霏深吸口氣,毅然道出她的決定,「我答應當你的特別看護,現在,請你說話算話,讓我送你回去。」
反正也快到她的下班時間,其他未巡視的病房,等會兒電話交代各科主任再注意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靳煒烈的預料。
他暗自忖度倪語霏之所以答應當他的特別看護,僅是為了追回醫藥費,於是讓她載他到停放座車的地方取回皮夾並付她醫藥費後,就打算自行開車回家,怎料她仍堅持送他回去。
回到他位於台北的獨棟平房,看見屋裡沾染不少塵埃,她竟自己找出掃除用具開始打掃起來。
此刻,她正整理著他臥房的床鋪,神情專注認真,動作俐落仔細。
以她院長千金的身份,家事想必有傭人負責,她能做得毫不含糊,令他十分驚訝,而更讓他不明白的是,照理說,送他回來後,她就該趕緊離開,好躲掉特別看護的任務,為何還要替他清潔屋裡?
第1章(2)
「好了。」拍拍已經纖塵不染的床鋪,倪語霏嫣然淺笑,猛一抬頭看見靜立門邊的偉岸身影,她急忙跑向他,「大叔怎麼不喊我?雖然由醫院帶了枴杖回來,你這樣久站還是不行,床鋪已經整理好,你可以休息了。」
並未拒絕她的扶持,靳煒烈等靠坐在床頭才問:「為什麼這麼做?」
「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你沒必要打掃屋裡。」
「這沒什麼啊,病人需要整潔的環境靜養,我只是順手打掃一下。當然,我不是說大叔的屋子髒,只是大叔好像很久沒住這裡的樣子。」
這間屋子裡的擺設有條不紊,未見邋遢雜亂,有的僅是靜謐的蒙塵姿態,似乎有段時間無人居住。
「平時我不住這裡。」靳煒烈淡然回答。
「那你平時住哪裡?家人呢?」
「你當自己是警察,在做身家調查嗎?」不喜歡向人談論自己,他敏感的張起防衛網。
「哪有,我是關心你。」本以為送他回家會遇見他的家人,卻意外發現他獨自一人居住。
「關心?」他像想揭穿什麼陰謀似的凝視著她,「關心我,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倪語霏秀眉微蹙,「為什麼要這麼說?我的關心很純粹,沒有任何目的。」
她無法解釋自從在醫院見到這位脾氣不太好的大叔,望見他含帶憂鬱的深眸後,自己胸中那份莫名的心疼與放不下,但她的關心是真的發自內心。
望進她清澄如水的眼底,靳煒烈瞧不見絲毫虛偽,這樣的純粹關心令他的心旋起一陣溫暖悸動……但下一瞬間,想起她的醫學家庭背景與她的醫生身份,他硬生生甩開自己的感動。
「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見他沒再懷疑她的關心有企圖,倪語霏也坐上床沿,可話才落下就收到他「你又在做調查」的眼神,她在心裡歎口氣,好聲好氣的解釋。
「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名字,也說了我在接副院長前是個骨科醫生,你卻連最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至少讓我知道你的名字,這樣我要繳你的醫藥費起碼還有名字可以報,還是你要讓我拍張照建檔?」
這個大叔真是難以親近,送他回來的途中,她簡要地做了自我介紹,可他酷酷的沒有半點回應,連她方才關心詢問他家人的去處,他也隻字不提。
關於家人,他或許有什麼難言之隱,但名字總可以讓她知道吧?
靳煒烈依舊沒回答,不過他拿出抽屜裡的紙筆,在紙上寫下名字,一邊在心中嘀咕。拍照建檔?她當是警察為犯人登錄檔案照嗎?
「靳、煒、烈。」接過他拿給她的紙,倪語霏望著上頭龍飛鳳舞的字跡,逐字念著。「哇,大叔,你的名字好多火,難怪脾氣這麼不好……我是說,你的名字很好聽。」
有感而發到一半,接收到他瞇睨的視線,她連忙補救失言。
大叔真是不夠親切啊,她要不要告訴他,已經留了滿臉大鬍子,他的眸光應該要溫柔一點,說話的語氣要柔和些,才不會像古裝劇裡令人害怕的江洋大盜?
「你是要我說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嗎?」靳煒烈沒好氣的挖苦她。活了三十幾年,到目前為止,就只有這個硬要當他是大叔的女人,敢對他的名字有意見。
不介意他的挖苦,她嬌笑回應,「謝謝,我也覺得自己的名字不錯聽。」
入眼的粲然笑靨清新如花,靳煒烈的視線一時間就這麼定在她細緻姣美的臉上無法轉移,直到耳裡傳來一串熟悉的樂音,他才回過神。
他邊在心底暗啐自己搞什麼,居然會因為她的笑容閃了神,邊拿出手機,瞥見來電顯示,他立即接聽,「老爹找我有急事嗎?」
老爹?大叔的父親?倪語霏的腦子裡很有畫面的浮現一張與靳煒烈相像,但滿臉灰白鬍子的老人家,不覺莞爾。
「沒事,我只是想提醒你,在台北多跟朋友聚聚,順便放自己幾天假。」電話那頭的老爹——鍾遒海溫藹回應,末了加問一句,「你該不會在回台中的路上吧?」
煒烈是個優秀的釀酒師,他很欣慰他接手閒雲酒莊之後,讓酒莊成為台灣釀酒業的翹楚,但這孩子像匹孤獨的狼,這幾年總是待在台中鄉間,偶爾北上也都很快回來,整天在酒莊裡忙個不停。
這回到台北,他希望這孩子能好好放鬆一番,只是他不會又像往常一樣,將台北住處打掃打掃就回來吧?
「我在台北的住處,正想打電話告訴你,台北這邊有些事,我大概需要多待上十來天。」靳煒烈輕描淡寫的說著善意的謊言。
十天之後,他額頭的傷口差不多可以拆線,腳踝的剉傷縱使還未痊癒也將好許多,屆時向老爹表示他僅是輕微扭傷,老爹也不會那麼擔心。
「你儘管在台北多留些時候,別擔心酒莊的工作,我釀酒的功力可還留著呢。」
「嗯,老爹釀酒的功力是一流的。」他的釀酒工夫就是老爹傳授的。「不過粗重的工作你可別搶著做,吩咐阿龍去做就好。」
阿龍是酒莊的助手,主動拜他為師的徒弟。
「我會照顧自己,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要利用在台北的時間盡量放鬆自己,到朋友的夜店放縱一下也無妨,你呀,平常太壓抑了……」
「老爹。」他低喊截斷老人家長串的叨叨絮絮。
「好好,我就不嘮叨了,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就這樣,再見。」
「老爹再見。」結束通話,靳煒烈輕吁口氣。他明白老爹的好意,可是很多事並非放鬆就能抹滅……
猛然感受到兩道注視,他轉過頭,迎上倪語霏彷彿想看穿他的目光,他的語氣頓時添入防備,「你在看什麼?」
她在看他。他講電話時的神情柔和許多,那樣的他感覺變得年輕,不像大叔;而他講完電話的低聲喟歎,聽起來有些無奈、傷感,與一些她無法具體形容的情緒,又使他添了幾許的神秘氣息。
但倪語霏沒敢說出她的想法,怕這位靳大叔不高興罵她神經秀逗。
「你喊自己的父親『老爹』,我覺得很新奇。」她隨口說道。
「老爹和我沒有血緣關係,他是個慈祥和藹的老人,認識他的人都喊他老爹。」
「原來是這樣,那你的——」
「我累了,想休息,請你離開。」靳煒烈打斷她的話下逐客令,隨即背對著她側躺上床。他很清楚她想問什麼,然而他早和「那個人」斷絕父子關係,半點都不想提他。
閉起眼,他現在只想睡覺。
聽他一喊累,倪語霏不再多嘴探問,從壁櫥裡找出件薄毯為他蓋上。「大叔好好休息,我不吵你,先走了。」
床上的男人沒有應聲,也許是車禍的關係,他是真的感到疲累,當他閉起眼的那一刻,困意隨即朝他襲來,他隱約聽見倪語霏的細語聲與輕輕的關門聲,而後,意識整個往睡夢中沉墜……
由沉睡中醒來,靳煒烈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抬手觸碰到額上的紗布,混沌的意識瞬間恢復清明,想起自己出車禍的經過與後來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