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漆黑,他大概睡了很久。
半撐起身子想下床,冷不防教映入眼簾的影像頓住動作,此刻坐在地板上,趴睡在床畔的人不正是那個女副院長嗎?她不是已經離開?怎會在這兒?
「喂!倪語霏。」他輕搖她的肩膀喊。
「嗯……」正睡得香甜卻被驚擾,倪語霏嚶嚀了聲,密長羽睫緩緩眨動,直到另一聲傳入耳中的喚喊讓她霍然張開眼。
是大叔在喊她!她迅速抬起頭——
「大叔,你起來啦!是不是發燒人不舒服?」她一骨碌坐到他身邊,伸手觸碰他額頭,未摸到異常的高溫,她鬆口氣。「還好,沒有發燒。」
「你守在我身邊,是擔心我發燒?」定視著她,靳煒烈頓悟的問。
她輕點螓首。「頭部受外傷,在二十四小時內需特別注意細菌感染與發燒的情形,之前你睡得很熟,但還是大意不得,只不過我在一旁守著守著就睡著了。」
說到最後,她困窘的搔搔臉頰。她回家洗了澡,再準備些吃的、用的過來,稍早她離開時並未鎖門,因此能直接進出他的住處。進屋之後,見大叔沒有發燒的跡象,想說讓他再多睡會兒再叫他起來吃東西,沒想到自己也跟著睡著。
「如果你是在向我證明你能勝任特別看護的工作,那麼恭喜你,你做到了。」心裡分明有著暖柔的感動,偏偏無法坦率向她道謝。
「我並沒有要向你證明什麼,其實直到剛剛我都忘了自己是你的特別看護,會再到大叔這裡,完全是因為放心不下你。」
她柔柔的一句放心不下,令靳煒烈忍不住凝視著她,不明白她為何能對一個待她不友善的人付出純粹的關心。
而她這份帶著傻氣的關懷,竟讓他心弦輕悸……
與他四目相對,倪語霏原本並不覺得什麼,可當他不說話的盯著她,她的心跳居然越來越急促,只因她發現眼前這位大叔的深邃瞳眸,彷彿越夜越迷人,好像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吸入那片令人著迷的褐色深海裡。
天啊,她竟然對大叔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那個,大叔……」
「你腦袋秀逗了嗎?」
「嗄?」想問他幾歲的話被打斷,倪語霏愣在那兒。大叔是指她腦袋秀逗,才會對他產生小鹿亂撞的感覺嗎?
「既然你忘了特別看護的事,那麼這裡不是你家醫院,我更不是你的病人,你沒什麼好不放心的。」由與她靜默的凝視中回神,靳煒烈再次築起疏離的藩籬。
但藏在他胸中的真心話是——腦袋秀逗的,或許是他,否則應該要對她敬謝不敏的自己,又怎會再次因她的關心而感動,甚至心湖興起異樣的騷動?
撇開視線不再去看她那雙使他情緒出岔的清澈雙眼,他拿過枴杖下床,才跨走一步,路就被擋住,讓他想不抬頭看她都沒辦法。
「你又想幹麼?」在他的地盤擋他的路是怎樣?
「我不曉得大叔為何討厭醫生,但能不能請你暫時別當我是醫生,就當我是與你有緣相識的朋友,什麼都別想的接受我的關心與照顧,好不好?」見他又拒絕她,倪語霏也沒空去細究之前的小鹿亂撞是怎麼回事,她此時只在意著,讓大叔能平心靜氣與她相處這個問題。
「有緣相識的朋友?」
「嗯,你不覺得我們能認識很有緣?」
「不覺得。」他不需要與醫生有緣。
唉,一整個挫敗到不行。「好吧,這個問題先跳過,大叔肚子一定餓了吧?我買了東西,我們先吃晚餐。」
「你還沒吃晚餐?」靳煒烈有些吃驚。時間已經不早,她還沒吃飯?
「我回去洗澡,替你買些東西,來這裡之後又不小心睡著,沒時間吃晚餐。大叔要是因為東西是我買的不吃,那我就陪你禁食,雖然中午我忙到只吃一塊麵包,但再餓一餐應該不會昏倒,反正如果昏倒就這樣睡到天亮也沒差,所以,嗯,大叔,你可以不吃我買的晚餐沒關係。」
「閉嘴,你很囉唆。」
被命令閉嘴的人卻一逕發問:「意思是大叔會吃我準備的晚餐?」
「我有說不吃嗎」靳煒烈沒好氣的斜睨她。
原本鐵了心想拒絕她的關心,可聽見她拿自己當要脅,他的拒絕就無法再堅持,他已在懊惱為何就是無法對她無動於衷了,她還在他耳邊聒噪,這女人是麻雀投胎的啊!
得到他迂迴的允諾,倪語霏安心的綻露微笑,不畏他難看的臉色,扶他走往廚房。
這個大叔脾氣不太好,嘴巴也有點壞,但,他的心其實很軟。
第2章(1)
微涼的午後,倪語霏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正想早退去看看靳煒烈的情況,卻在辦公室門口遇到前來找她的父親。
「爸。」
「你要出去?」見她身上白袍已脫去,且背著包包,倪奎量微訝的問。
「我剛忙完手邊的工作,想去看看我那位出車禍的朋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剛想早退就被父親抓到,她也只能老實坦白。
「你那位朋友既然家人不在身邊,怎麼不乾脆住院?這樣你也不用昨天才住在她那裡照顧她,今天又要抽空去看她。」倪奎量一直當女兒的朋友是女的。
「他不喜歡醫院,勉強他住院只會讓他心情惡劣,無法好好養傷,我撥點時間探望他沒什麼,而且這樣我也比較安心。」
她說的是實話,唯獨心裡掩蓋不了一縷心虛。昨天因怕爸媽反對她去照顧一位陌生大叔,她於是佯稱對方是她朋友,且未提及他的性別,讓爸媽以為是她的女性友人。
不過提到昨天,她其實有些意外大叔會讓她在他的住處住下,因為當兩人用完晚餐,她表示他出車禍的首夜需要特別留意,她要留下來照顧他時——
「我不需要你留下照顧我,這裡不給住,你馬上給我回去。」
大叔如她所料的一口回絕。
「是喔?可是現在很晚了欸,我開車回去也許一個不小心會出意外,就算搭車也可能遇到壞人,遭遇不測……」
「倪語霏!誰教你胡亂詛咒自己?」他板著眉眼喝斷她的口無遮攔。
她沒承認自己的確是冒著一語成讖的忌諱,賭他妥協的可能,還很認真的回話,「如果大叔堅持要趕我走,我離開就是了。只是現在真的很晚了,社會治安也確實不怎麼好,加上人有旦夕禍福,什麼時候會出意外沒人料得准,你真的不擔心我在回家的途中出事?」
「你……可惡!就只准你住這一晚,明天就得離開。」大叔咬牙切齒的妥協。
「好,只要大叔今晚沒有頭痛等其他症狀,明天一早我就離開。」她粲笑的承諾。
她原以為大叔說什麼都不會讓她留下,沒想到他最後還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做出讓步。這個大叔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倪語霏因回憶而在心裡微笑。
「既然這樣你就去吧,醫院有什麼重要事爸會處理,你記得在六點前回家就好。」
「有事嗎?」他們家沒有門禁時間,爸今晚怎會叫她早早回家?
「爸的一位醫界前輩盧老今天生日,邀請我和你媽去參加他的慶生會,我希望你一起出席。」這正是他來找女兒的目的。
「爸犯規喔,當初我答應接下副院長的職位,唯一條件就是不出席那些應酬宴會,再說盧老是邀請你和媽,我這個後生晚輩沒必要去湊熱鬧。我去看我朋友嘍,拜拜。」
話一說完,隨即落跑。她對那些需要和人虛與委蛇的應酬不感興趣,還是趕快閃人,免得被老爸逼著參加宴會。
「語霏!」倪奎量沒來得及喊住女兒,她一溜煙已消失在走廊轉角。
這孩子,他叫她一起出席宴會,是希望她能和盧老的孫子認識認識,再從中撮合兩人,她跑這麼快做啥?看來只有再找機會撮合這兩個年輕人了。
開車來到靳煒烈任處附近的巷子,不經意瞥見他拄著枴杖的身影,倪語霏疑惑著他怎麼沒在家養傷,而拖著傷腳跑出來。
降下車窗正想喊他,卻見他一拐一拐的走向一對抱著啼哭嬰兒的夫婦。
納悶之餘,她索性將車停靠路邊,下車走向他。
「你們說你們的孩子連續發燒好幾天,看了兩位醫生都沒效,能不能告訴我醫生的診斷,也許我能提供點協助。」靳煒烈看向抱著約莫七、八個月大嬰兒的婦人說道。
他出來透氣時,無意間聽見這對鄰居火婦憂心的討論著孩子的情況,煩惱該送哪家大醫院看診比較好,他原本無意理會,可聽見小孩的啼哭聲,他咬牙掙扎許久,還是上前一問究竟。
離他身後兩步遠的倪語霏聞言不由得停住腳步,別人的小孩生病,大叔要如何提供協助?
「你是醫生嗎?」小孩的父親戒備的提出疑問。
「看來你們並不需要幫助。」對方態度雖是人之常情,但聽到憎惡的字眼,他微踅腳跟就要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