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轉身又對鮑十一娘道:「鮑姑姑,下次可別再如此了。」
鄭氏連忙道:「別誤會你姑姑,那是我的主意,覺得你倆生疏,想你們熟稔一點。」
霍小玉不解,她從今年進春後,便央著柳大娘陪著看人想結親,娘從不管她這些事情,怎麼這次卻積極起來?
娘又不出門,只見過李益一次,才一次,她就希望女兒跟他有緣分了?
話又說回來,自從李益出現,已經躺了幾年的母親,卻是一日好過一日——她能下床走路,足足比過去早了一年。
難不成真像爹爹說的,因為她重新走過命運,所以有些事情開始不一樣,越偏越多,最後完全不同了。
霍小玉覺得很困惑,想不通,但此事又不能問人。
鮑十一娘走進亭子,笑說:「你娘見李少爺沒信來,你也沒信去,心裡著急,這才讓我傳個話,那日只是吃個飯,今日時間長,可有時間好好相處,李少爺的人品真的不錯,京城那麼多準備科考的學生,他肯定是數一數二的了。」
霍小玉更覺奇怪,鮑姑姑平日講話很流暢,這幾句話卻怎麼聽怎麼彆扭,各種不順,肯定有鬼。
掀開桌上的八寶盒,拿了塊涼糕——早上沒吃,面對李益她也無法放開懷吃,喝了兩口粥就沒胃口,現在餓死了,先墊肚子再說。
又撿了塊蓮花酥,吃完,拿起丫頭奉上的手巾擦擦手,這才準備要問問兩位大娘在搞什麼。
「你們倆一個是我娘,一個是我鮑姑姑,是我最親的兩個人,我也不跟你們迂迴了,這番安排,一定不會只希望我多跟他認識,但不管你們是看中他的錢財,還是將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服侍他,我寧願出家,也不想服侍他,不管是姨娘還是正妻,我都不希罕。」
夠白了吧。
肯定很白了,因為鄭氏跟鮑十一娘的臉同時綠了。
鄭氏先開口,「玉兒,你怎麼這麼說呢,你也二十歲了,過去是娘耽誤了你,現在我身體已經大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你該找個人家,結婚,生子,女人啊,一個人是不行的,身邊還是要有個男人。」
「誰說一個人不行,我不就挺行?我有宅子,還養了下人,出入有人伺候,哪裡不好了,男人有什麼用啊,霍家四個男人,哪個有用了?霍文濤的嫡子霍願偏寵姨娘,姨娘恃寵而驕,居然跟正妻槓了起來,弘國公上門給嫁為正室的女兒討說法,娘你猜怎麼著,霍願聽到風聲居然先溜了,霍文濤說男人不管後宅,跟著跑,留下大太太齊氏面對怒氣沖沖的弘國公夫妻,大太太只好打死那姨娘給弘國公看,隔天兩父子才回家,面對弘國公,什麼也不敢講,就只會欺負姨娘跟妹子,姨娘再不長眼,也是霍願寵出來的,知道女人被母親打死,屁也不敢放一個,乖乖去跟正妻認錯,一定要男人幹麼,霍家除了爹爹,哪一個不是混帳?」
霍小玉自小過的是嫡女待遇,嬌寵萬分,是故脾氣其實並不好,只是吃的既然是溫柔生意,有人在的時候也就盡量克制,讓自己何時何地都是一朵解語花,鄭氏自然明白女兒這脾性,倒是鮑十一娘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子,楞了一會才回過神。
「玉兒,話不能這麼說,人總有分好人壞人,你那幾個哥哥是不像話,但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像話,你娘希望你有個歸宿,也不能說她錯了,哪個母親不希望女兒有人照顧,講直白點,你的親戚都不算親戚,萬一將來我跟你娘走了,你可怎麼辦。」
霍小玉聞言心軟,低聲道:「那娘跟鮑姑姑便想辦法陪我久一些。」
那些幾代傳承的大醫館怕得罪霍家,都不敢到她這出診,請不到好大夫,母親身體始終好不起來。
多少錢的藥她都能買,但是藥方卻不是她花錢就能買到。
鄭氏苦笑,「這哪是娘可以決定的。」
「玉兒,鮑姑姑這便老實跟你說吧,李少爺是你娘托我找的,雖然不知道你到底不喜歡他哪裡,可當初他也不是請了就來,花了好些時間呢,你寧願相信柳大娘,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講到這,我可想起一件事情,我們搬入古寺巷後,娘從沒出過這宅子,怎會知道李益這人?」
鄭氏歎了一口氣,「是故人。」
是故人?莫不成爹爹跟娘提過?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可能了,爹爹跟娘提過雲州有個小國生,然後她這幾個月在找良人,娘也許想起那小國生的年紀,請了鮑姑姑去打聽,一打聽,發現這次應考的還真有此人,想起爹曾誇過他,這便想把女兒托付了。
這李益雖然跟以前不大一樣,但一個人喜不喜歡自己,要分辨起來卻也不難,霍小玉知道,如果她肯,他一定肯。
只是,這次她不肯了。
第4章(1)
自從霍小玉被鮑姑姑設計跟李益共訪昭然寺後,他十天半個月就會來古寺巷一次,卻不是找她,是找鄭氏——鄭氏早年在歌舞教坊待過,跟過不少異族老師學習技藝,尤其音律十分擅長,隨著時光過去,老師不教了,學生也忘了,那些少女時候苦練的曲子,慢慢成了絕響與殘曲。
李益對音律頗為喜歡,知道鄭氏記性好,詢得鄭氏同意後,每隔一段時間便帶著紙筆過來錄殘曲,錄下全篇後,又會自己試著彈,務求沒對琴譜解讀錯誤。
興許是有事情做,做的還是自己喜歡的事,鄭氏精神倒是不錯,霍小玉原本想要趕他,但看在母親氣色一日好過一日,便算了,心想,若母親能康復,她不介意常常見到他。
李益求譜,每次都帶些東西,有時候是水果點心,有時候是酒樓的新菜,總之,他不會空手而來,但帶的東西也不會讓人有壓力,鄭氏跟鮑十一娘都就此誇過他,空手而來是無禮,但若禮重,收的人也覺得手重了,送些精緻吃食最好不過,等一兩個時辰忙完,鄭氏會留他吃晚飯——霍小玉不想讓任何人看出自己有多在意這個人,所以也只能同桌。
桌上,他總是很能說。
有時她甚至會想,或許這個李益是來還債的,前生要了她的命,這生,就替她母親續命。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鄭氏這幾年都不太好,別說走,就連坐著都要有人扶,李益第一次到古寺巷時,是鄭氏第一次走出自己房間,這幾個月下來,鄭氏待在院子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還能做一點小女紅打發時間。
霍小玉自己也善琴,但她並不喜歡,她學習琴棋書畫,不過是為了之後做準備,她若跟鄭氏問琴譜,只怕是一點用都沒有,鄭氏反而會不高興的說:「你娘又不是小孩子,還用得著你哄。」
但李益就不同了,他是真的喜歡,不單他喜歡,他表妹崔雅兒也喜歡,只不過崔姑娘是大家閨秀,這院子又是陪酒陪笑的,當然不好讓正經女子出入,因此崔雅兒總是托他把一些自己彈不好的琴譜帶來,詢問該如何運指,他學會了,再回頭教她。
霍小玉心想,這崔雅兒也有心,怕是喜歡這表哥,卻又不好開口,所以換個手法——把自己不懂的地方跟表哥說清楚時,是一個下午,表哥再手把手教她,又是一個下午,日久生情,還不容易嗎,崔家只怕也是樂見其成,所以也沒阻止。
至於自己,心情漸漸有所轉變。
一來,鄭氏日子有寄托,精神漸好,為了母親著想,她反而希望他最好能十天就來一次,六七天來一次更好,鄭氏這幾個月都在錄譜,氣色真的比以前好很多。
二來,李益有個美貌年輕的愛慕者崔小姐,包括整個崔家都想跟他親上加親,把前因後果串起來後,霍小玉更不想趕了,這人不來錄譜,崔小姐如何找理由跟他見面,如何日久生情?
最主要的是,七月二十過了。
她一直記得,李益是七月二十搬進古寺巷,兩人恩愛過後,他在三尺素絹上給她寫了詩,說,永不負她。
他是世家公子,又是讀書人,自然有一點傲氣,而她,一面自慚形穢,一面又感謝他不嫌棄自己,起居飲食都由她親手打理。
他對她不算和顏悅色,但大抵一般男子都是這樣對待女子,她甚至想,那是因為他把自己當妻子,沒把她當供養自己生活的女人,說話才如此,他有時凶她,她反而踏實。
他一直很努力讀書,連過拔萃科,書雋科,這不是運氣好,是老天有眼。
李益回雲州洛縣之前,信誓旦旦一定會回來提親,給她婚禮,給她名分,他要用大紅花轎迎她入李家大門。
霍小玉以為自己可以是第二個趙喜娘——
現在想來這樣也好,李家是什麼地方,花姐兒進了門,只怕不用一年就被找借口休了,若是到時已經生下孩子,又從此見不著面,豈不是更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