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笑,想像那追逐的畫面。
「我發現你沒什麼同情心。」他喜歡她開懷大笑的樣子,在那樣嚴格的教育環境中長大,還能保有這般赤子之心,很難得。
「通常我是有的,但是你對我太壞,所以我才不想同情你。」她吐吐舌頭。
「那以後我會對你好一點。」他試著以開玩笑的口吻說些甜言蜜語。
「也不用對我太好啦……我不習慣。」她臉一紅,果真不習慣他的轉變。這樣她會愈來愈喜歡他,愈來愈難以自拔。
「笨蛋。」他敲敲她的腦袋,往階梯方向走去。「再去另外一間廟。」
「嗯。」她追上去,臉上綻放笑靨。
「參觀寺廟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不會,我喜歡有歷史、有典故的事物,只要你肯說故事給我聽,我就不覺無聊。」
只要你願意讓我待在你身邊,就夠了……
這是她放在心裡,沒有說出口的話。
第7章
俞箏意外地得到了一個如夢似幻的蹺班天。
谷正牧帶她去了幾座寺廟,每一處都位在好山好水,視野遼闊的幽靜之地,撫平了她這些日子的疲累與沮喪。
他們隨興地找顆大石坐下,聽他說故事,聽他是怎麼跟李浩念、陳孟邦、馮亞克認識,幾個男人又是如何帶著簡單行囊,行遍世界各地;趣味橫生,妙事不斷,當然也發生不少糗事,比如半夜有應召女郎去敲他們的房門、大家都以為其他人身上有錢,結果吃完飯才知道根本不夠付帳,真的留在餐廳洗碗。
俞箏笑到東倒西歪,那是她羨慕不已的難得經歷,多麼希望當時她就在他身邊。
小時候谷正牧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工廠設在越南,父母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台灣,他就跟著爺爺住,跟著爺爺到廟裡上工。
在他國一的那一年,他父母好心送一對在路邊招不到車子的年輕夫妻回家,就這樣遇害了;隔天就是小年夜,他父母準備要搭機回台灣,原本他們一家人可以共享天倫之樂的。
為了錢……
俞箏突然之間明白了許多事,包括他對名利的厭惡,包括他對陌生人的冷漠以及他對朋友的重視,因為他將他們當成了唯一的親人。
他說了好多好多自己的事,像要她一天之內清楚所有她來不及參與的他所有的過去,在她面前他不再沈默寡言,不再冷漠相對,雖然看得出他並不習慣說這麼多話,但他很努力,努力想讓她瞭解他。
是不是……把她當「自己人」了?
俞箏忍不住要這麼猜想,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卻忍不住激動。
撫著在廟口大啖美食後鼓脹的肚子,俞箏輕哼著歌開啟家裡厚重的鋼門。
不過下一秒笑容凍結了,因為母親就坐在客廳裡等她。
「媽……我回來了。」她忘了,忘了自己蹺了一天班,忘了自己一通電話也沒打回公司去,忘了等著她的是什麼。
從母親臉上嚴厲的表情、緊抿的唇角,她知道,今晚,很難捱了。
「告訴我,你在公司擔任什麼職務?」俞母冷列的目光鎖住她,對她身上那套不知哪買來的休閒服很看不順眼。
「管理部經理。」她站著回答。
「身為管理部經理你今天卻做了全公司員工最壞的榜樣,我想請問你,以後你用什麼立場去管理底下的員工?」
「對不起……」她低頭受教,不敢吭聲,這個時候唯有認錯是最快撫平母親怒氣的方法。
「今天去哪裡了?」俞母沒好氣地問。
「跟朋友出去散散心。」俞箏希望母親體諒她只是個平凡人,也有情緒,也有沮喪的時候,別再逼她逼那麼緊。
「哪個朋友?」
「認識不久,你可能不知道……」她的每個朋友都得經過母親監定、篩選,不夠優秀就不值得深交。
「帶來見我。」
「不行!」她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男的?」俞母皺起眉頭。
俞箏默認。
「馬上跟他分手。」俞母下達命令。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俞箏第一次對母親的強勢起了反戚。
難道她的一生只能走母親要她走的路,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過去的教育讓她感覺一切是理所當然,母親接受外婆的安排,一路順遂,而她也應當順從母親的意思,可是,她想保護谷正牧,不讓母親用放大鏡審視他的成功與否。
母親對成功的定義,並不適合框在他身上。
「那更簡單,以後不准你再跟那種人見面。」
「媽,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哪種人……」她不能不維護他,即使頂嘴可能使母親更為憤怒。
「他不知道你得工作?不知道你的職務有多重要?一個不尊重女人工作的男人,就不是一個值得你交往的對象。」
「是我自己去找他的。」她愈辯愈挫敗。
「喔……意思是你去找他,他馬上把自己的工作扔一邊?若是這樣,這個男人未免太沒出息了。」
「媽……」她幾乎要放聲大叫,但最後還是無力地閉上嘴。
母親有她自己一套難以動搖的價值觀,她是工作狂,認為一個人的價值完全取決於事業的成功與否,沒有企圖心的人就跟廢物沒兩樣。
她的父親在母親眼裡就是這樣的男人,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願意安靜地扮演在她背後支持她的丈夫。
「我不是要管你跟什麼人做朋友,」俞母軟下口氣。「你跟你妹妹不同,從小就沒讓我擔心過,不過,最近我發現你像變了一個人,一到假日就不見人影,如果你能管理好公司我也不會多說什麼,可是呢?公司現在是什麼狀況你會不清楚?這個時候你居然給我蹺班,你到底對這間公司還有沒有心?」
「對不起……」
「很多女人談了戀愛後,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下那個男人,沒出息地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先前那個會計主任不就是最好的借鏡?你是我女兒,我怎麼能不擔心?」
「嗯……」俞箏是母親一手調教出來的,很清楚她軟硬兼施的技巧,最終,就是要她乖乖聽話。
俞母苦口婆心,要讓女兒瞭解,愛情是短暫的、虛幻的,女人的價值與幸福要靠自己去創造,而不是寄托在下一秒就可能變卦的愛情上。
這一叨念,念了將近三個小時,俞箏只覺額邊的神經抽得很緊、很脹。
「好了……去洗個澡,早點休息吧!下不為例,知道嗎?」俞母站起來摸摸女兒的臉。
「知道……媽晚安……」
俞箏垂著肩,拖著沈重的步伐走回自己房間,失神地坐在床上。
她一直是朋友羨慕的對象,家中經濟優渥,個性獨立,充滿自信,只是沒有人知道,其實她也很羨慕別的女孩子那樣單純的生活。
母親將她當作男孩一般養大,她不會撒嬌,只能懂事不能天真,遇到問題要靠自己解決,跌倒受傷了,也不能掉一滴眼淚;她的生日禮物、聖誕禮物永遠是書籍而下是洋娃娃,打開衣櫃沒有任何可愛、粉嫩、蕾絲的洋裝,甚至連頭髮都沒留超過肩膀。
她感謝母親的教導,讓她早早在成長的過程中學會如何面對人生的各項難題,她比許多人堅強,比許多人勇敢,比許多人抗壓性強,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的高EQ讓她獲得友誼,讓她在工作中屢屢受貴人相肋,但是……她也失去許多……
俞箏不願往負面情緒裡鑽,不願去想自己為什麼不能偶爾過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為什麼連一般人能享有的交友自由都沒有,因為,這些問題的答案沒有辦法讓她好過些。
她只能認清,這就是她該走的路,該有的人生。
叩!叩!
「姊……是我……」俞薔在俞箏房門外低喊。
「進來。」俞箏抹了抹一臉疲憊,露出微笑,等待妹妹進門。
俞薔一進房裡就往床上撲。「媽發飆了吧!是不是連我都一起罵?」
「沒有,你乖乖地上班,做好你該做的事,媽怎麼會罵你。」她撫著妹妹一頭柔軟長髮,寵溺地說。
「今天媽被外婆叫去罵了,回家後我在書房被她訓了快兩小時,她又把我從小體育、數學不及格的事全搬出來念一次,說我不爭氣,害她在姊妹面前沒面子……」
「對不起,害你掃到颱風尾……」俞箏抱歉地說。
「哎唷,我又不是今天才被嫌,反正我是媽從垃圾堆撿回來的劣等品。」俞薔在床上滾來滾去,表情不像抱怨,只是陳述事實。
「別這樣說,你樂天、善良,是姊姊的寶貝,如果沒有你作伴,我的生活不知道有多枯燥。」俞筆也趴到床上,貼到妹妹身旁。
「真正善良的是你,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什麼都覺得是自己的錯。蹺一天班而已嘛,又不是公司倒了,媽念她的,你別理她,她嘮叨我的時候我都嘛神遊,除了腳酸了點,沒少塊肉,也沒什麼感覺。」俞薔反過來安慰姊姊。
「你啊,一皮天下無難事。」有時,俞箏覺得她這個妹妹才真的叫高EQ。「不過,你就是這樣最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