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悄悄繃緊身子,命令自己不可示弱。
「你想知道,憑我一介弱女子,究竟是哪來的本事壞你大計?雖然武林中人都說是我破了你的計謀,可你不相信暗中策劃的人真的是我。」她頓了頓。「你懷疑我只是被利用來引開你注意的替死鬼,對吧?」
他不置可否。
「而且你方才又躲一旁,把我跟我爹的相處都看在眼裡,更覺得奇怪,明明只是個愛跟爹撒嬌的姑娘家,有什麼厲害的?」
「……」
「我猜對了嗎?」她笑容可掬地問。
他瞇起眼。「月姬姑娘果然心思細密,夠聰明。」
「不敢當。」
「不過難道你不怕你一語道破我的想法,遭我滅口嗎?」
「你不會。」她搖頭。
「為何不會?」
「在你還沒確定主使者是誰以前,你不會殺我,因為那樣你就失去問口供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你願意招出誰是真正的主使者?」
她又搖頭。「我不會告訴你。」
他猛然握拳拍桌,轟然聲響駭她一跳,但她倔強地挺直背脊。
「我若是告訴你實話,肯定活不過今晚,你以為我會那麼傻嗎?」她鼓起勇氣,半自嘲地說道。
他袍袖一拂,一道風刀刮過她臉頰,她驚喘口氣,急忙別過頭,避過那無形的刺痛。
他卻粗魯地扳回她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好好看著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難道你以為我是那種能任你玩弄在手掌心的男人嗎?」
她閉上眼,許久,才又顫顫揚起眼睫。「我看不見。」
「什麼?」他一愣。
「我看不見。」她平靜地再說一次。
「你……該死的竟是個瞎子?!」他粗聲咆哮,語帶輕蔑。
她聽了,心窩受傷地一縮──
「是。」
第二章
身後的男人很生氣。
雖然他一路上默不作聲,但她仍能從他略微粗重的鼻息,以及胸膛隱隱透出的熱氣,察覺到他心情不好。
這把怒火,當是因她燃起吧?
只是她不甚明白原因,因為她是個盲人,或是她不肯乖乖屈服於他?
月姬苦笑,雙手小心翼翼地抓住馬鬃,試圖在馬兒奔馳時保持身子平穩。她不想靠他太近,更無法想像整個人偎在他懷裡。
偎在邪王懷裡?以他在江湖上的聲名狼藉,她若是那麼做,等於是名節盡毀
但是,要保持平穩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看不見就相當恐懼了,何況在劇烈晃動的馬上,她無法估計下一步會發生何等顛簸。
她只能閉目,任憑耳邊風呼嘯而過,暗暗祈禱。
驀地,馬兒歡快地嘶鳴一聲,撒蹄一躍。
她一時防備不及,坐不穩,差點翻落,幸而邪王眼明手快,一手將她撈回來,穩穩地扣在自己懷裡。
「坐好!」他不悅地命令。
她悄然歎息。
最不願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她不得不與這個男人肢體接觸。
「你到底要將我帶到哪兒?」她試著問道。
他冷哼不語。
果然,他並不打算令她好過,不曉得自己將會被如何對待其實是最恐怖的。
月姬蹙眉,斂眸深思,猜想邪王會如何處置自己。
她能想到的,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帶她到不受人打擾的荒郊野外,慢慢刑求她,好讓她供出背後是否另有高人指點;其二是直接帶她回天山,當著天魔教眾面前殺她祭旗,一吐怨氣。
兩種下場都是死。
當然也有第三種可能,就是他忽然獸性大發決定毀她清白,那她也別無選擇,只有咬舌自盡一途。
總之,全都逃不過一死。
他,究竟打算怎麼做呢?
月姬默默尋思。她並非不感到害怕,只是她發現,與其一味驚慌,不如仔細分析各種可能,更能令自己冷靜下來。
接下來,她該想想如何因應這些可能情況了……
一聲長長的嘶鳴驚醒了月姬深沉的思緒,她定定神,這才察覺他將馬停住了,翻身下馬。
「你也下來!」他冷聲道。
她遲疑半晌,方抱著馬頸,慢慢地滑下身軀,發現自己的腿不夠長,踩不到地,她抓著馬頸的雙手更使勁了,似乎弄痛了它,重重地噴氣。
「對不住。」她低聲對馬兒道歉。
忽地,身後探來一雙手,扶住她的腰,幫助她落地。
她平定急促的氣息,還來不及對身後的男人道謝,忽聽見馬兒幾聲咕噥。
她一愣。
是她聽錯了嗎?她怎麼覺得這幾聲咕噥聽來好似頗有惋惜之意,彷彿捨不得她離開?
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月姬緩緩朝前伸出手,掌心攤開。
不一會兒,她便感覺馬首靠過來,溫暖的舌尖在她手掌上熱烈地舔著。
這匹馬居然喜歡她。
月姬禁不住微笑。
一旁的封無極見狀,卻是愕然挑眉。
這畜牲在搞什麼?他沒好氣地白愛駒一眼。真是色馬一匹!
「它叫什麼名字?」柔軟的嗓音揚起。
「什麼?」他愣了愣。
她回過頭,再問一次。「你的馬,叫什麼名字?」
他擰眉。「馬就是馬,還取什麼名字?」再說她現下怎麼還有心思管那畜牲叫啥名字?
聽他如此回話,他的愛駒好似不太高興,圓眸瞠視主人,忿忿地低鳴一聲。
他輕哼,不理會那無聊的抗議。
月姬雖然看不見一人一馬的表情,但由兩人聲音的交流,也約莫猜出了發生什麼事。
看來這一人一馬的感情很好,她想靠這匹馬載自己逃離是完全不可能了。
她自嘲地勾勾唇,決意面對自己的命運。
「這裡……是荒郊野外吧?」其實不用問她也聽得出來,這兒除了風聲、鳥鳴、樹葉沙沙作響,便沒有其他了,還能嗅到淡淡的泥土青草香。「我們離明月宮很遠了嗎?」
「夠遠了。」他回答得很簡潔。
「你打算在這裡刑求我嗎?」
「刑求?」
「你想要我招出是否另有高人指點吧?」
「是又如何?」
「我不會招的。」她坦然道出。「我說過了,若是招出來,我的下場唯有一死。」
「就算不招,你也會死。」他語氣陰沈。「你以為被刑求至死的滋味會比較好受嗎?」
至少能拖得久些,還能保有一線生機,得到救援。
「你以為明月宮的人會來救你嗎?」他彷彿看透了她的念頭。「別傻了!就算她們真能循線追來,也只是徒增傷亡而已。」
那倒也是。
月姬承認,若是一對一,明月宮內沒一個是邪王的對手,但若能令十二金釵組成天女散花陣,或者她與其他六位聖女結成北斗七星陣,或有與他一戰的可能。
「你一個人死不夠,還想拖其他人下水?」他又看穿她心思。
唉,說的不錯,根據明月宮多年收集的情報,邪王武功確實深不可測,不容小覷。
月姬再度駁回自己不切實際的奢望。
她垂下頭,藏在衣袖裡的手指顫抖著。難道她真的逃不過一死?
封無極的嗓音又響起。「若是我真的刑求你,你打算怎麼辦?」
「我……沒法子。」
「沒法子?」他似乎訝異她如此坦白。
「若是真的熬不了苦,我唯有自盡一途。」她澀澀低語。
「自盡嗎?」他冷笑,語氣裡有股微妙的意味。「你以為尋死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嗎?」
她一怔。
「人要生下來很容易,死卻很難。」他語帶嘲諷。「就算明知道遇到的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還是忍不住求饒。」
他是指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嗎?
月姬咬牙,胸臆怒意陡生。「你覺得殺人很好玩嗎?你真以嗜血為樂?」
氣氛瞬間僵凝,片刻,他才不帶情緒地揚聲。「你生氣了,終於明白站在你面前的是個萬惡不赦的魔頭了嗎?」
她不語,掐握掌心。
「別以為自己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女。」他平板地繼續。「你以為你手上便沒沾染血腥嗎?這些年來,你們明月宮殺了多少我們教裡的兄弟,難道他們就不是『人』嗎?」
她一震。
「我們這些邪道中人殺人就是無惡不作,你們這些正道中人殺人就是鏟奸除惡──是吧?」
「不是的。」她啞聲否認。
封無極皺眉。「你說什麼?」
「我說不是的。」她沙啞地低語。「我們……都有錯。」
「……」
***
他又不說話了。
不說話的人總是特別令她費猜疑,因為她無法從聲調語氣的變化揣測對方的心思。
月姬原以為自己惹惱邪王后,他會一劍斬了她洩憤,但他卻只是說晚上要在此處紮營,就自顧自地丟下她去尋木柴生火。
他甚至不以繩索捆綁她,限制她行動,顯是對自己的武功十分有信心,不認為眼盲的她有辦法逃出他手掌心。
她該為他的自恃甚高而欣慰嗎?月姬自嘲地牽唇。
經過審慎評估,她還是決定不做徒勞之事,免得更激怒他。
她坐在柴火邊,溫暖自己微微發冷的身子!雖然春天來了,入夜後依然是春寒料峭。
他不知從哪兒打來一隻野雞,烤得香酥軟嫩,塞了一隻雞腿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