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月姬以一朵溫柔淺笑,打破這凝重的氣氛。「我喜歡的,不論爹送什麼,我都喜歡。」
曹開朗看著女兒清美的笑容,啞然無語,半晌,禁不住歎息。
「菲菲。」他握住女兒的手,心疼地喚著她的小名。
月姬安撫地拍拍他手背。「對了,爹,您跟我相認也有三個月了,還不想去見娘一面嗎?」
「你娘?」提到二十年來一直掛在心頭的女人,曹開朗面色一變。
二十年前,他跟月姬的娘親,也就是明月宮宮主冷楓曾是一對恩愛俠侶,兩人分使天干與地坤兩把名劍,合創了一套雙劍合璧的乾坤劍法,威震江湖。
孰料後來情海生波,恩愛情人不到老,一夕分離,冷楓一怒之下回明月宮接任宮主之位,他也負氣創建了朝陽門,意圖與明月宮分庭抗禮。
只是五年後,他忽覺無趣,將掌門之位傳給師弟後,飄然遠引,從此浪蕩江湖。直到三個月前,他偶然潛進明月宮,與月姬相遇,才知老情人當年竟悄悄為他產下一女。
「我知道您擔心娘還記恨著您,不過事情都過去二十年了,我想只要您跟娘好好說,一定能把誤會解開的。」月姬柔聲勸說。
曹開朗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滿頭白髮──若不是當年冷楓翻臉無情,他也不會氣得一夜白髮。
「我可沒誤會她!再說她瞞著我把你生下來,這筆帳我還沒跟她算呢!」
「爹!」月姬又好笑又無奈。「你們倆到底還要鬧彆扭到什麼時候?」
鬧到那女人肯老老實實地跟他低頭認錯為止!
曹開朗暗想,撇撇嘴。
「菲菲丫頭,我跟你娘的事,你就別管了。」他轉移話題。「哪,告訴爹你這幾天都在做什麼?」
「沒什麼啊,就跟平常一樣,彈彈琴,發發呆。」
「你一直待在屋裡頭?」
「嗯。」
曹開朗皺眉,打量女兒收拾得素淨雅潔的閨房──除了香爐和琴,幾乎沒什麼多餘的裝飾,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如此清心寡慾,可不是好事啊!
「為什麼不出去走走?」他語帶擔憂。「老是待在房裡,會悶壞你的。」
「不會的。」月姬笑道。
曹開朗仍是皺著眉頭,半晌,忽道。「我帶你出宮去吧!」
月姬一愣。「爹要帶我出宮?」
「嗯,你想不想?這回我進城,發現不少新鮮玩意,我帶你去湖邊划船,聽姑娘們唱曲,好不?」曹開朗努力勸誘女兒。
「真的嗎?」她有些猶豫,似是被說動了。
「還有市集,可熱鬧得緊啊!」更加賣力遊說。「又有得玩,又有得吃,保證你逛到都不想回來了。」
「聽起來很有趣。」月姬面露嚮往。
曹開朗滿意地微笑,立即起身。「那就走吧!爹帶你去。」
「現在嗎?」月姬駭一跳。
「說走就走!」
「可是……」月姬忙掙脫父親的手。「娘不許我出宮的。」
「怕什麼?爹悄悄帶你去。」
「可她會擔心……」
「大不了留張字條,說你三天後就回來。」曹開朗提議。
沉默。
「菲菲?」他疑惑地望向女兒。
月姬唇角一牽,笑意勉強。「不成的,爹,還是算了。」
「菲菲……」曹開朗還想勸說。
月姬委婉地打斷他。「您也知道我這樣,出去不太方便的。」
她說得沉靜,他聽了,卻是心下大痛,恨不得掌摑自己幾個耳光。
「菲菲,都是爹不好,如果爹這些年來都一直在你身邊守著你,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他深吸口氣,下定決心。「你放心,爹不會讓你就這麼過一輩子的,我會找個好男人來照顧你。」
「什麼?」月姬愕然。
「爹有個愛徒,人品武功都是一等一的,是你良配。」
等等!她沒聽錯吧?
月姬苦笑。「爹難道是打算替我作媒?不要吧,爹,您也知道娘立下規矩──」
「我知道,你娘要一個能奪得天干劍的女婿對吧?還要能過她三關考驗,她才願意讓對方娶你,將乾坤劍法傳給他……我當然曉得她的規矩。」
「那你還──」
「傻丫頭!」曹開朗低笑一聲,炯炯的眼神顯得極有把握。「你忘了天干劍現在就在朝陽門嗎?只要我跟我那掌門師弟說一聲,他會還給我的,不過我當然也不會白白就把劍給行浪那小子,他還是得想辦法以自己的能耐搶到它。」
「行浪?」
「溫行浪。」曹開朗解釋。「我掌門師弟的么子,也是我的關門弟子。」
「您真的打算將我嫁給他?」花容微微失色。
「那小子不會虧待你的,爹可以保證,他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
「可是……」
「就這麼說定了!乖女兒,等我好消息。」撂完話,曹開朗也不管女兒同不同意,逕自躍出窗外,飛簷走壁地離開。
月姬阻止不及,只能望窗興歎。
「爹啊,您老人家關心女兒,女兒是知道的,不過您強迫自己的弟子來娶我,不覺得太委屈他了嗎?」
「……委屈?這話怎說?」
冰冽的嗓音乍然在月姬身後響起,她怔住,愕然回首──
***
一男一女在房內對峙。
一個全身黑,半邊臉俊美異常,另外半邊卻掛著一張厲鬼似的面具;一個全身白,容顏也宛如清透玉瓷。
一個冷眉利目,氣勢如寒冰懾人,一個卻是垂手靜立,溫雅似水。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月姬問道,嗓音裡竟聽不出一絲驚慌或害怕。
黑衣男子揚了揚眉,銳眸打量她,將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你長得並不怎麼美。」
肌膚白裡透紅,算是吹彈可破,但只要稍懂得保養的年輕姑娘,也都能有這般好膚質。而她五官雖然秀麗,也不至於艷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
「江湖上傳言聖女月姬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今日一見,不過爾爾。」他冷漠地評論,嘴角一撇,噙滿嘲諷。
月姬卻不生氣,只是淡淡一笑。「傳言總是誇大其實,我本來就不是什麼絕代佳人。」
「喔?」劍眉又挑起。「你倒有自知之明。」
大凡女子總是介意自己的容貌,尤其略有幾分姿色的,更是聽不得他人一句諷刺,沒想到眼前這位,似乎不以為意。
是真的不以為意嗎?他冷哼。
「既然閣下已經確認我的身份,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月姬禮貌地提醒。
是真的禮貌嗎?
他又冷哼。「看到我臉上的面具,還認不出來嗎?在下封無極。」
封無極?!
他就是江湖人稱「邪王」的天魔教主?
月姬倒抽口氣,整個人僵在原地,腦海念頭卻快速浮沉。
邪王趁夜潛入她房內,目的只可能有一個──親手殺了她這個總是壞他好事的女人!
「總算有幾分懼意了。」見她神情震驚,封無極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否則我還以為我邪王的名號不夠響亮了呢。」
「你的名號,自然是……威震江湖。」月姬斂下長長的衣袖,掩飾自己發顫的雙手,她勉力揚起唇。「不知邪王親自來訪,有何要事?」
「還用問嗎?」
是啊,是不必問。
她自嘲地閉了閉眸。
問題是他怎麼還不動手?莫非……
月姬心念一動,忽爾嫣然一笑。「邪王大駕光臨,請恕小女子一時準備不周,只能請你喝杯春茶,聊表心意。」她衣袖一揮,指向對面的座位。「請坐,讓小女子斟茶招待貴客。」
她不但沒嚇得落荒而逃,還邀請他坐下喝茶?
封無極眸光一閃,冰沈的眼底浮起一分興味。他坐下,且看這年輕姑娘玩什麼花樣。
月姬也扶著桌緣坐下,提起茶壺,緩緩地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這茶是涼了,但若我讓人送一壺熱的來,恐怕邪王會認為有所不便,所以就請你將就著喝吧。」
這話,是暗示他怕她呼救外援嗎?
封無極冷忖,沒吞下她這個挑釁的餌,端起茶杯,一口飲盡。
「邪王不怕我在茶裡下毒?」她訝異他喝得如此乾脆。
「諒你也沒這本事當著我的面作怪。」他極自信。
「是嗎?」她微微一笑。「邪王有這等自信,自然是好的,不過輕忽對手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你的意思是,我輕忽了你嗎?」
「所以天魔教的好事,才會三番兩次被我破壞啊!」她似是歎息。
他重重擱下茶杯。
「你很夠膽量。」一字一句從齒間迸落。「沒人敢這樣對我說話。」
「因為你是教主嗎?」
「因為我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目光如冰刃,毫不容情地朝月姬砍去。
她卻像是毫無所覺,自顧自地微笑。「你不想殺我。」
「什麼?」他胸口一震。
「你不想殺我。」她冷靜地重複。「若是你真想動手,早在我爹離開的那一刻,你就會立即取我項上人頭,可你卻站在背後聽我自言自語,這就表示你對我有幾分興趣。」
「我對你有興趣?」封無極不怒反笑,冷凝的笑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