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她內心從未如此不安過,難道那感覺真的只是因為將見爹娘,給她帶來的恐懼?
穆夕華斂眉不語,心緒起伏不定,只希望一切就像舅母所言……
待兩人一同出現在膳廳時,原本熱絡的談笑聲陡然靜止。
「夕華?!」穆夫人有些不確定地間。
眼前身形嬌弱的姑娘著一襲藕荷色衫裙,柔白的臉蛋,杏眸朱唇,猶如養在深閨中的金枝玉葉,渾然天成的貴氣果然有穆家女兒的氣質。
穆夕華的唇畔漾著一抹淺淺的微笑,娘親那一聲不確定的輕喚,讓她的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呵!這便是她久違的爹娘啊!她揚起澄亮的美眸,向自個兒的爹娘福身問安。
穆夫人瞧女兒出落得娉婷的模樣,笑得合不攏嘴。「謙弟,我們當年把夕華托給你,果然沒錯。」
「很好、很好!」穆勻打量著女兒,與妻子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時,諸葛謙察覺到兩夫妻互動的眼神,只覺一股說不出的詭譎瀰漫在他們之間。
哪裡怪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唯有揚聲招呼著。「好了、好了,今兒個難得一家人聚在一塊,有什麼話待填飽肚子再說。」
「舅爺說的是,別站著,快坐下、快坐下。」穆勻也不客氣,立刻反客為主地招呼著。
一家人……穆夕華心底的感覺錯綜複雜,默默擇了個離自個兒爹娘最遠的位置坐下。
過不久,談笑聲再起,穆勻夫婦似沒察覺到女兒疏離的態度,只是一逕享用著美酒佳餚。
穆夕華抿唇不發一語,食不知味地吃著面前的佳餚,聽著「她的爹娘」說著與自個兒不相干的事。
心酸至極吶!
第八章
戌時剛過,連下了好幾個整日的雪勢漸收,寒意雖重.但圓潤月盤卻撥雲見日,在凜人的寒夜灑落銀白光輝。
見月色極美,諸葛謙令人起了幾個小火盆,酒足飯飽之後,一行人移至膳廳外的小園,熱了幾壺酒。繼續閒話家常。
就著錦色軟墊,穆夕華仰頭看著皎潔銀月,不由得憶起關勁棠充當梢公,帶著她游江的那一晚。
載著有情人兒的小篷船隨波逐流,讓緊緊相偎的兩人,似要隨著溫柔月脂的粼粼江水,飄向那撩人月色當中。
在那分瀟灑、悠然之中,感受心愛男子有力的、溫暖的擁抱,即便就此隨篷船飄往不知名的遠方,她也甘之如飴吶……
穆夕華垂眉淺淺一笑,感覺此刻握在手中透著餘溫的酒杯,猶如他的手溫,煨得人心頭發暖。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日夜掛念著她呢?
思緒越飄越遠,不知是酒意又或是累了,她神情倦懶的坐在亭台裡,幾乎就要昏睡過去。
諸葛夫人瞧她倦極的模樣,柔聲道:「夕華,真累了就回房休息吧!」
「嗯……」
「不成,還有話得說,別急著回去。」穆夫人霍地開口,狀似漫不經心的神情透著一股急切。
她抬眼,不解地望向娘親。「娘……要同我說什麼?」
「自然是同你說說你的人生大事。」穆夫人掩唇輕笑,風韻猶存的臉龐難掩其中得意之情。
「什麼……人生大事?」穆夕華不禁一旺,既而側眸望向舅父、舅母,以為在她思緒恍然之際,舅父、舅母已提起她與關勁棠的親事。
諸葛謙一頭霧水地問:「大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這個大姐一向精明、強勢,與為商的穆勻可謂天造地設的一對……處事態度亦是強悍得讓人難以招架。
忽地一聲暢笑打破沉默,穆勻揚聲歎道:「舅爺可真是愛說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不會不知道夕華都過了適婚年齡了吧!」
穆夫人接著幫腔。「是啊!若不是夕華身子骨不好,這年紀都該當娘了,不過真要說起來,把夕華留在這裡的決定沒錯;謙弟,大姐真的不知該怎麼謝你啊!」
心中暗暗打了個突,諸葛謙沉聲間:「大姐的意思是,已經為夕華選定親家了嗎?」
穆夫人頷了頷首,眉開眼笑的說:「其實這門親事早定下了,只是這些年來夕華的身子骨不長進,男方那頭也不好催促;今兒個瞧來,咱家這女兒可得嫁了。」
驀地,一陣戰慄泛過背脊,穆夕華愣了好半晌,完全不敢相信從自己娘親口中聽到了什麼?
諸葛夫人心中愕然地驚聲問:「什麼時候說的親,怎麼沒聽大姐您提過呢?」
穆夫人轉眸笑睨了弟媳一眼,避重就輕地道:「什麼時候說的親不重要,重要的是,夕華在這裡叨擾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既然病好了、身子骨養壯了,自然是要回家的,不是嗎?」
諸葛謙悶哼了聲,神情嚴肅。「夕華的身子也是近日才漸有起色,這時實在不宜長途跋涉。」
穆勻銳眸一揚,直接把諸葛謙的反對當作是不捨女兒離開的反應。
「我們知道舅爺為夕華著想,但再怎麼說,夕華終究是女兒家,總會離開、總會嫁人的,不是嗎?」
這些年來他們來探望女兒的機會不多,可以看得出來諸葛謙將女兒視為己出,突然說要帶走女兒,他們也早料到諸葛謙定是不會同意。
諸葛謙聞言,沉吟了半晌才笑道:「是啊!不自覺中,夕華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凡事得靠父母、長輩張羅的小姑娘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是連我們這當舅父、舅母的,也難以左右的。」
他這話說得不輕不重,明著聽來是說長輩難為,暗著說來,其實是暗諷穆勻夫婦多年來對女兒的不聞不問。
穆勻夫婦理虧在先,哪裡聽不出其中的涵意呢!
見爹娘的臉色被舅父激得一陣青、一陣白,穆夕華抬起美眸,開口說道:「我不回去、也不嫁人!」語氣是不容否定的堅決。
穆夫人見女兒堅定、無畏的強硬神情,有些詫異。印象中她這個女兒柔柔弱弱的,怎麼身子骨一養好,個性也變了?
不期然地,一把惱火在心中引燃,穆夫人笑吟吟地強調。「你同舅父、舅母感情好是好事,但不要忘了,你是姓穆。」
「女兒很快就不姓穆了。」抑下心頭的落寞,穆夕華的嗓音依舊輕輕軟軟的。
她說不出此時是何感受,只覺得心突然間像被誰刨去一塊東西,空空蕩蕩的,很不是滋味。
穆勻不快地皺起眉頭。「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個月前,我做主讓夕華同我的四弟子訂親了。」看不過自家親姐的處事態度,諸葛謙不動聲色地編派了個謊言。
「什、什麼?」穆夫人捧著胸,氣到快嘔出血來。「你說什麼?」
諸葛謙不疾不徐地開口,語調之中透出一絲無奈。「這些年來,大姐與姐夫忙著商務,沒能管夕華的事,不想再讓這小事讓您們煩心,兩個孩子又情投意合,便挑了個日子,把親事給訂下了。」
穆勻夫婦原本心裡的如意算盤打得響亮,沒料及事情竟超乎他們的掌控之外,一時間竟亂了頭緒。
繃著張臉,穆夫人顫聲道:「謙弟,你實在太魯莽了,你做主的那門親事,不作數!」
諸葛謙沉聲反問:「既已訂了如何能不作數?」
雖然他明白,自己只是穆夕華的舅父,但看著親姐對待甥女的方式,實在難以苟同。
頓時,亭台裡的氣氛陷人詭譎的低迷之中。
「我們才是夕華的爹娘!」
穆夕華注視了娘親好一會兒,俏顏慘白地小聲問道:「您們是嗎?」教女兒這樣兜頭一問,穆勻夫婦面色鐵青,一時間競不知如何回應。
這時,諸葛夫人頗不諒解地說:「假若您們真把夕華擱在心底,這些年來就不會對她不聞不問。捫心自問,夕華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您們知道嗎?就算您怪弟媳頂撞也好,這一番話我早就想說了。」
穆勻斂眸,冷然地瞪著她,冷聲諷道:「就因為我們對女兒有愧,所以才會為她覓了這門親事,嫁人大富豪崔家,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質疑的眉梢輕輕佻起,諸葛謙嗤笑了聲。
「女兒的幸福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真把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不啻是斷送她的一生吶!」
「你!」穆勻恨得牙癢癢的,卻奈何不了他們。諸葛夫人見氣氛鬧得僵,穆夕華的臉色更是慘白,連忙打圓場。「姐夫別惱,四弟子人品好、武功好,絕對不輸您們為夕華挑的人選。再說了,這些年來,姐夫忙於事業,無心顧及夕華,我和謙哥身為小輩也不好說些什麼。不過既然孩子大了,兩個孩子又兩情相悅、執意相守,不如就成全他們。
往後就由我們、由她未來的夫婿替您們疼她,當是彌補這些年您們欠她的愛,這不挺好?」諸葛夫人這話說得極為委婉,卻不難聽出其中暗貶他們的意味。
登時讓穆勻氣得只想拽起諸葛謙的領子,問他們是以什麼身份來干涉他穆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