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御看著從驚詫而轉為滿臉崇拜的君什善,不知為何胸口驀地一痛,彷彿在很久之前,他也做過類似的事,也得到同等的讚賞眸色……他的心狠狠地顫著,像是在告訴他,他遺失之物就在眼前,但現在的他身不由己。
「鎮朝侯好大的本事,不過輕壓一下就把人給救活了呢。」趙立低笑著。
那溺水者,面色發紫,看起來只剩一口氣,這麼容易就被救回,教人想不意外都難呢。
趙立一開口,圍觀的人小聲談論著,直說這位鎮朝侯真是了得。
緊握著手,淳於御要自己無須在意,隨即面無表情地站起身,看也不看君什善一眼地走出人群,準備去找那個遭遇過海賊的船主問事情,曲承歡快步跟上,趙立主僕又看了一眼君什善也離開了。
她不解地看著淳於御離去的背影,心裡惆悵著,但沒時間讓她消沉,因為眾人正熱情地拱著她到一旁歇息,有人取來乾淨布巾,還有人去通知溺水者的家屬,等到忙亂過去,都快要黃昏了。
就在她準備要離開時,卻看見有人貼出榜示,一群人一窩蜂地湧上前去看。
她本來意興闌珊,但一想到自己已經不想再待在杭州城,卻苦於盤纏不夠,又停下離開的腳步,因為通常這附近要是貼出榜示,都是在招募一些臨時工。
想了想,她靠了過去。
第4章(2)
「這位大哥,那上頭寫了什麼?」她站在後頭,問著前頭的人。
她的視力太差,榜示距離過遠,實在是什麼都看不見。
「你不識字是吧,老大哥我跟你說,上頭是寫有戰船要出海,需要三十名年輕力壯的船工。」
「有沒有說薪俸多少?」
「出海一趟,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君什善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傻子,那船是要去剿海賊的,你以為自己有命花到那十兩?」說話的人回頭仔細地打量她。「不過,依你這身形,想要上船,我看也很困難。」君什善揚起眉,笑道:「我的力氣可是很大的。」雖然不知道戰船出海一趟,要花費幾天時間,但有十兩銀子的話……她就可以帶著夕月姊姊找個地方定居,做點小生意,從此以後不用到處飄泊,像是無根的浮一浮。
況且,這一趟出海,到底會不會遇到海賊,還是未知數。
要是沒過到,那豈不是賺到了?
淳於御用一個下午的時間點將,記清所有海線圖之後,翌日立刻操演,再過一天,整裝便出發。
共三艘戰船,每艘皆載了五百名士兵,當中不只有他麾下的兵馬,還夾雜著趙立的兵馬,自然的,趙立也參與了這趟海征,只是基於兩主不同座,所以他是待在最後一艘船上。
戰船從船宮進錢塘江,再出灣口,直通大海。
另外戰船的外形和一般海船相比,船首尖,船身長而窄,吃水較深利於行進,船底的空間較大,在船尾設有舵樓,上方架有羅盤,確定方位,下頭則有舵手掌舵。
船上有八桅,主桅繫著三重篷,尾桅則繫著單篷,二桅立在艙樓上方,懸掛上特殊的色旗,強勁的北風吹送,加上水手劃著,三艘戰船疾速南行。
入夜,水手皆回艙底休憩,甲板上唯有巡守的士兵和幾個收拾雜物的船工。
用過膳後,淳於御離開艙樓,來到甲板,看著天地一片漆黑,唯有船上點上的燈火映在海面,烙下淡淡的紅暈。
「侯爺,時間不早了,該去歇息了。」隨侍在旁的曲承歡輕聲道。
「不,入夜後,向來是海賊進行襲擊的最佳時機。」他站在船舷旁看著遠方。
他的視力極佳,無障礙的視野裡,他可以清楚看見幾里之外,但他環視一周,並沒有在海面上瞧見任何可疑燈火。
「唉,其實侯爺也犯不著急著海征,這些海賊也好一陣子沒興風作浪了,說不定聽到侯爺的名號,早不知道躲到哪去了。」曲承歡瞇著眼,享受著迎面而來的海風。
「別傻了,那些海賊要是聽到我的名號,必定在訕笑皇上怎會派了一個不諳水性的將軍前來。」
「要是如此,那些海賊可是要倒大楣了。」他不禁低笑。「侯爺當初北征時,也打過水仗的,這點小事怎麼可能難得倒侯爺?」主子不但諳水性,就連船隻也瞭解透徹,否則皇帝老兒又怎會派他來剿海賊。
「是嗎?」
「可不是?」他哈哈笑著。
淳於御面無表情地看向海面,讓兀自興奮的曲承歡覺得有些尷尬。
唉,近來候爺也不知怎的,老是冷郁得嚇人……「不過,這麼急著出征,侯爺是不是為了要早點把黑銀釵送人?」換個話題總行了吧。
淳於御一頓,橫眼瞪他。
曲承歡被瞪得一頭霧水。「侯爺總不是要自個兒用的吧。」那黑銀釵,是那天侯爺特地要他去船宮附近的市集買的,不是要送人的,難不成是要自用?
淳於御沉默地看著他,看得他頭皮發麻,趕緊再換話題。
「對了,那天在船宮外的市集,我瞧見了君什善呢。」聽著,淳於御閉了閉眼,暗惱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也瞧見咱們了,後來要走時,我瞧他失望地垂下臉呢。」瞧他那神情,怎麼都不像少年郎,反倒像個小姑娘。
是說,有哪個小姑娘有他那麼粗啞的嗓子?
淳於御聞言,垂斂長睫,忍不住去想像她失望的神情。
曲承歡偷覦著他的表情,低聲問:「侯爺,你是故意對他視而不見的?」不耐地橫睨他。「你也真不會看場合,趙立就在旁邊,你要是表現出認出她,豈不是害了她?」雖然當時他極惱她拐騙的行徑,但假裝不認識她,純粹是為了保護她。
在他眼裡,趙立是個必須嚴加防備的對象,所以他不願意透露出任何訊息給趙立。
「……侯爺為什麼要保護他?」曲承歡脫口問道。
真的有鬼,那日趙立要調戲喜鵲,侯爺瞧也不瞧,全靠喜鵲機智避開的,結果侯爺卻特地保護君什善……這這這,真的是太不符合侯爺的個性。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想也不想地道。
「可我看不出侯爺很感謝他呀。」不是他要說,那天侯爺給了賞銀之後,可是迫不及待地策馬離去,頭也不回的。「最怪的是,去船宮的那一天,侯爺還為他使用了……」
「你問夠了沒?」不想再接受他的拷問,淳於御不耐地往前走。
「那,侯爺後來要我去買的黑銀釵,是要……」曲承歡硬著頭皮跟上再問。他不是故意找碴,實在是他現在很懷疑主子,根本就有斷袖之癖,而眼前剛好遇見對的人,所以就一頭栽進去了。
因為他家候爺實在不是個善良到隨便出手救人的人,更何況還使用了言靈,要說不是為了君什善,他真的不相信。
「你……」
「叩」的一聲,教淳於御直覺看向艙樓上方。
那聲音像是有人撞到什麼。
「君什善,你沒事吧,沒事跑去撞二桅做什麼?」一道嗓音詢問著。
當「君什善」三個字傳進耳裡,淳於御驀地瞪大眼。
「我沒看見,我……嘔……」那伴隨嘔聲的粗啞嗓音一響起,他已經縱身躍上艙樓。
艙樓上方的平台上,就見一個約莫二十歲的青年不住地拍著君什善的背,後者則是滿臉痛苦地搗著嘴。
真是她!
淳於御難以相信,她竟然混上戰船。
戰船上是不能有女人的!
「侯爺,你……」曲承歡也跟著跳上艙樓頂,話還沒說,就先瞧見了君什善。
「君什善,你怎會在這裡?」她聞聲抬眼,頓時瞠目結舌。
不會吧,她的運氣這麼背,居然遇見他……這麼說,他是這次海征的主帥嘍?
啊……不對,她應該假裝不認識他,而且,她好想吐……替她拍背的青年瞧見淳於御,早已跪趴在地,不敢動彈。
「你是怎麼了?怎麼額頭紅腫成這樣?」曲承歡好笑地走上前,想要將君什善扶起。不管怎樣,他總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待他好也是應該的。
第5章(1)
但就在他探出手的瞬間,君什善已經被人一把抱起。
曲承歡錯愕地橫眼看去。
真是太震撼了,那個向來不喜人親近的主子,竟主動把一個少年給抱進懷裡,事實勝於雄辯,看來他家候爺真的是……「嘔……」他腦中的想像還沒完,君什善已很不客氣地吐了主子一身。
曲承歡一雙桃花眼慢慢往上移,定在主子鐵青的臉上,心想,這下可有趣了。
一桶桶的熱水往艙樓裡送,直到最後一桶熱水倒滿大浴桶之後,在淳於御的命令下,所有人退離,就連曲承歡也只能守在艙樓外。
「怪了,侯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養尊處優?以往不都是和咱們打赤膊,有水就隨意洗的嗎?怎麼今兒個還特地要咱們燒熱水送進房裡?」跟隨淳於御多年的副將張大良忍不住問著曲承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