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了?」璟睿冷笑問。他確實把裝著全副家當的箱子交給余敏,問題是,裡面是什麼沒有人知道,另外,他給箱子的時候是深夜時分,屋子裡只有他和余敏兩人。
鴦兒如何會得知?錢盈盈又如何得知?主院裡只住著四個人,二等丫頭全在下人房,就算這件事情錢盈盈有分,但把事情往外傳,引起錢氏妒恨之人才是原凶。
璟睿遺憾地對李忠說道:「李叔,你去帳房支二百兩銀子,就當是這些年偏勞,你帶全家人一起離開睿園吧。」
一起離開?李忠震驚,看著轉身而去的璟睿,沒有轉圜餘地了?
雙肩垮下,頭一陣暈眩,雙腿發軟,為了一個賊丫頭,現在全家人都保不住了?
當年在戰場上,他傷腿毀容,老國公爺憐他子女幼小,妻子懦弱,往後的生活怕失去著落,才讓他領著一家人進國公府。
這些年,一家八口人能過這樣寬裕舒服的日子,全仗老國公爺和世子寬厚,沒想到……
猛地一轉頭,他怒瞪鴦兒,咬牙切齒道:「我真是生了個好女兒。」
李嬸氣恨難平,衝上前對著女兒又打又掐。
悔不當初吶,要是她沒讓女兒說服就好,要是她早早替女兒定下親事,哪會有今日的禍殃?自作孽,她這是自作孽……
「你這個禍害,到底要把我們害成怎樣才甘心?你的心就這麼大?想當主子也得有那個命!」
被母親一頓痛打,鴦兒回過神,反手抓住母親,問:「我做錯什麼?我只是喜歡爺啊,喜歡爺有錯嗎?為什麼余敏可以我不可以,我做錯什麼?娘,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什麼?」
她放聲大哭,用力抓住母親,她不甘心啊!
余敏是被哭鬧聲吵醒的,璟睿發現她醒了,眉頭蹙起,很是不滿,病人應該多睡,傷口才會好得快。
他朝外揚聲一喊,「滾!」
頓時,哭鬧聲乍停,在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之後,屋裡一片安靜。
璟睿走到床邊,扶起余敏,卻發現她臉上寫滿抱歉。
「對不住,我錯了。」
「什麼事錯了?」
「我那個年代講究人權,人人天生自由且平等,應該被同等對待。所以我認為大家只要做分內工作,讓睿園正常運作即可,在工作之餘,她們有權利討厭我,有權利立場和我不一致,只要不怠工,就算在背後罵我幾句,也不算過分。可現在看來,似乎錯了。」
在網路發達的國家,人人都會被罵,職位越高的被罵得越凶,讓巧兒、鴦兒在背後詆毀幾句,算得了什麼?
可她現在知道了,「罵」只是表現不滿的一種形式,這次的事件則是討厭一個人另一種形式表現,現代人有言論自由,但他們同樣尊重他所討厭的人的生存權。
在現代,員工只會待在主管身邊八個小時,其他的時間他們有自己的人生。而在古代,下人們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必須待在同一個地方,他們的人生與主子密不可分。
他們不是員工,也不是親人,那是種余敏無法理解的關係,他們的忠心與否,決定了主子的生活。
「知錯就改,沒有人的一輩子只做正確的事。」璟睿道。
話這麼說,他卻不敢過度樂觀,本以為上回錢盈盈入府一事她已經受過教訓,這次還……算了,不必改,往後自己想辦法保護她。
余敏又說:「不過,鴦兒有件事沒講錯,壞人確實是奔著那只楠木箱子來的。」
他揉揉她的頭髮,捏捏她憂心忡忡的臉龐,安慰道:「沒關係,錢丟就丟了,我先跟襄譯支用一些,待到年底分紅,就會有銀子入庫。你別多想,先把傷養好再說。」
余敏用力搖頭,「不對、不對,錢沒丟。」
「沒丟?」
「是,我帶爺去看。」
余敏急著下床,卻忘記自己失血過多,身子發虛,一下床就頭昏眼花、雙腿發軟,幸好璟睿及時接住她,否則她就要親上青磚地了。
「別急。」
「我急吶,爺……我想回我房裡。」
「知道了。」璟睿將她打橫抱起回房間。
余敏坐在自己的床上,拿起茶葉枕頭,遞給璟睿。「爺,幫我撕了它,我沒力氣。」
璟睿依言將枕頭撕開,裡面的茶葉掉了出來,意外地,裡頭藏著一個大荷包。
余敏把荷包挑出來,得意說道:「瞧,銀子沒丟,裡面有十七萬兩銀票。」
璟睿仰頭大笑,她居然把銀票藏在枕頭裡?小偷再聰明也不會想到去偷枕頭。
余敏見他笑,心也樂啦,她指指自己的桌子,說:「爺,把上頭的紙拿開。」
桌面上堆著一迭紙,每張紙都畫著好幾個仕女,女子容貌不清楚,但她們身上穿的衣服非常好看,這些圖紙要是讓襄譯看見,肯定又要拿去換銀子。
璟睿把畫紙拿開,仔細一看,發現桌子中間有一道暗扣,往下壓,桌面立刻彈起。他將桌面掀起,發現裡頭還有不少銀子和銀票。
「裡面是七千三百多兩,平時帳房要支銀子,我就從這裡拿錢。」
「所以匪徒拿走的是個空箱子?」璟睿噗哧笑出聲,要是知道自己被小丫頭擺一道,應該會氣到吐血吧。
「才不是空的呢,我在裡面擺了不少石頭,挺重的。」
這更狠,耗了九牛二虎之力,卻原來搶走一箱破石頭,這會兒匪徒光是吐血還不夠。
放回桌面,他走到余敏身邊。
余敏扯扯他的衣袖,說:「爺,府裡出事,進出定會加強盤查,如果鴦兒說得沒錯,是錢盈盈派人動的手,那麼箱子很大,鎖又重並不好開,箱子應該還在府裡,爺派人搜查,把壞人找出來。」
「這種事有爺呢,你操什麼心?」
余敏點點頭,笑開來,「是啊,爺在,我啥都不必擔心。」
是撒嬌嗎?很好,以後這種事可以多做。他拉過棉被,蓋在她身上,問:「怎麼會想到把銀票藏在別處,你猜出有人會偷?」
「我哪有那麼神能未卜先知。我只是丫頭、不是小姐,總不能老待在屋裡,該辦的事不少,平王世子也常帶我出府,這樣一口箱子太明顯,要是我不在,被偷了怎麼辦?」
至於她自己的私財,她把它們藏在放醃菜蘿蔔的地窖裡,不是同一層,是再往下一層,這也是當初她非蓋新廚房的理由之一。
可不是嗎?爺從外頭看起來是個窮的,吃得普通、穿得普通,連住的地方也普通到不符合國公世子的身份,誰曉得他的錢財這麼多。
「是我考慮不周。」
母親在國公府,身邊的陪嫁丫頭和嬤嬤不少,出門時屋裡總會留下幾個人看守,他明白這個道理,但那箱東西已經擺在屋裡好久,都沒出過事,他也就忽略了。
而主院就住著四個人,小魚雖然良善卻不是傻子,鴦兒、巧兒對她的惡意她沒道理感受不到,這是防著呢,防著人暗中使壞。
余敏歎氣道:「我不喜歡身邊有人跟著,可經過這次的事,這院子裡確實要多添幾個人手了。」
「我會找幾個人進府。」吃一塹長一智,他得把睿園守得滴水不漏。
門在這時候被衝開,呂襄譯闖進來,他一雙赤紅色的眼珠子落在余敏身上,看得人心臟突突突地跳著。
余敏求助地朝璟睿望去,她不會又哪裡沒規矩,招惹上這位莫名其妙跑進來的世子爺吧?下意識地她拉住璟睿的衣服,往他身後挪兩下,避開呂襄譯眨也不眨的視線。
璟睿反手握了握她的,對呂襄譯說:「幹麼這樣看小魚,想嚇人啊?」
嚇人?他明明就是擔心好不好!
看她傷得那麼重,他在外頭跑了兩大圈,好不容易才……
不對,他擔心個什麼勁兒,不就是個小丫頭,傷就傷了,沒死就萬幸啦,幹麼擔心?
對,他才不擔心,頂多是怕她沒活過來,自己的生意受影響,對,就是這樣!
他拿出兩瓶膏藥,往桌上一擺,悶聲道:「這是生肌雪膚膏,等傷口結痂後,一天塗一次,人已經長得夠丑,再弄出那麼大一道疤,肯定沒人要。」
璟睿回頭瞧一眼余敏,說道:「爺沒說錯吧,世子爺對你還是好的。」
余敏同意,笑著點點頭,回答,「今天看來,平王世子確實沒那麼市儈。」
「市儈?等回頭我把股份分紅送過來,看你這條笨魚會不會感激我的市儈!」
余敏不回應他的臭話,說道:「爺,幫我拿桌面上那迭紙好不?」
臭魚竟然讓璟睿幫她做事?下人指使主子?太沒有規矩,這個睿園實在太太太……太教人無語。
然而,璟睿似乎很享受被指使,他走到桌邊,拿起那迭紙,放到余敏棉被上。
余敏拿開上面那幾張,下頭這些約莫有十來張,給呂襄譯看,紙上畫滿各種首飾頭面,那款式、那顏色、那與眾不同的鑲嵌法……呂襄譯是行家,一看眼睛就直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