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是說給殿內的其他臣子聽的。
幾位重臣不由得互相對視一眼,似乎都是在問:這童公子是何許人也?為什麼他一進來就使得龍顏大悅了?
無論如何,今天皇上起初心情不好,難得此時開恩放人,他們當然要趕快溜之大吉了。
殿內很快就走了個乾淨,只剩下皇甫夜和童傾故。
「當日你不認識朕,和朕說的話,還記得嗎?」
「草民當日胡言亂語,記不得自己曾說過什麼。」童傾故很尷尬地垂著頭。
「忘了?朕可不信。」皇甫夜哈哈一笑,「好了,朕說了不是要治你罪的。你應該想得到,朕身邊很少有人敢和朕這樣輕鬆自然的說話,朕最近一直想找個人做朕的陪讀,但是那群大學士不是太老就是太迂腐,朕不喜歡叫他們陪。」
頓了下,又說:「難得偶遇到你,一表人才,說話很可親,學識又不錯,所以朕就相中了你。怎麼樣?怕不怕伴君左右?」
童傾故神情古怪地問道:「聖上……說的是真的?」
「當然,君無戲言嘛。」
他悄悄握起拳頭,斟酌片刻後驟然跪下,「微臣謝恩!」
「改口改得挺快。朕若不封賞你,對不起你這句話。從今日起你就是朕身邊的四品御前陪讀。這個官銜可是專為你特設的喔。」
「微臣謝主隆恩。」
皇甫夜轉過身,看著案台上那一堆的奏折,忽然心思一動,問道:「童傾故,你對國事瞭解多少?」
「微臣是東嶽人,應知道一些東嶽事。」
「今年的庫銀少於往年,剛才我問起那些官員,每個人都有一大堆的道理,但是,朕總覺得沒說到重點上,你知道為什麼嗎?」
童傾故沉吟了會兒,忽然問道:「聖上剛才請的是管錢糧的戶部大人,而沒有請兵部和禮部尚書。戶部雖然統管錢糧,但是入多出少,兵部和禮部卻是花錢大頭。萬歲說庫銀減少,看的是國庫總額,還是實際的年收?」
皇甫夜的目光灼灼,「你果然聰明。問得好。朕其實在意的是國庫,只不過剛才那幾個人都沒有理解朕的意思。朕以稅收詐他們的話,是想看他們肯不肯說實話,沒想到他們拉東扯西的來搪塞朕,讓朕很失望。」
「戶部尚書大人也會有他的為難之處,同朝為官,若沒有真憑實據,他不好攀扯別人。微臣聽說,去年我國與西嶽數度交戰,每一次都難免勞民傷財。先皇過份重視農耕和絲織,以此強國,但是對於現在的東嶽來說,這兩樣已經遠遠不足以撐起東嶽百萬民眾的胃口了。」
「聽起來你像是要和朕做一篇學問?」皇甫夜有點驚訝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在皇位上坐下,很認真地點點頭,「你繼續說。」
「我東嶽的土地只有三分之一適合農耕,而絲織是貴族的奢侈品,普通百姓消費不起。海外其他國家原本視慶毓坊出產的絲織為極品,百年來一直積極購買,使大量白銀流入國內。然而,自從慶毓坊上代掌門將絲織技術漸漸轉授給國外人士之後,慶毓坊的絲織已不如以前那樣珍稀,價格和需求量自然也就降下來了。想必這會讓我東嶽損失不少的銀子。」
「不錯。」皇甫夜很不悅地說:「朕不明白為什麼先皇竟然同意慶毓坊如此做。」
「先皇大概是想借此和國外修好吧?或是以此為代價,換得更多有價值的東西,比如,冶鐵之術?」
「這你也知道?」皇甫夜更吃驚了,「這是朝內的秘密。」
「朝內知道的事情,其實就不會是秘密了。大臣們會把這些事說給自己的妻子聽,貴婦們的口口相傳又會將這件事傳到街頭巷尾。」
「女人果然不可靠。」皇甫夜冷哼一聲。
「聖上,這話就未免武斷了……」
「不要和朕討論關於女人的事情,繼續說下去。」
「是。先皇換來了冶鐵之術,但是並沒有將其發展壯大,先帝重視農耕勝於一切,忽略了冶鐵之術。但近年來一把好劍的價格早已高過一匹絲綢。我東嶽有數座山峰潛藏鐵礦,聖上若是將此業交給心腹大臣去暗中操作,三年之內,冶鐵之術若有大成,必然可以幫我國重新賺得大筆白銀。」
皇甫夜欣賞地看著他,「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心思竟然如此縝密,見解也很是獨到。朕果然沒有選錯人。」
「謝聖上謬讚。」童傾故露出盈盈笑意。
這是他入殿後第一次展開笑顏,竟然如春花冬雪一般明麗,讓皇甫夜驟然一愣,忽然覺得心中有哪裡覺得不對勁,卻又找不出原因。
他深深凝視著童傾故,低聲道:「你是塊寶,朕可要小心收藏。」
童傾故笑容一凝,明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解的心語。
「啟稟萬歲,內宮總管求見。」太監這一次不敢怠慢,有事立刻通稟。
可皇甫夜非但沒有讚賞他,反而露出更加厭煩的表情,「他又來做什麼?難道剛才被罵得還不夠?讓他爬進來!」
太監嚇了一跳,想不到自己不通稟不是,通稟也不是,這個小位置也真的不好坐呢。他低聲對臉色煞白的內宮總管說:「大人請進。」
內宮總管大概是被皇甫夜的一句話嚇到,真的用爬的進了大殿。「微臣打擾聖上實屬無奈,因為有件大事不得不立刻通稟。」
皇甫夜冷冷地盯著他,「皇宮失火了嗎?太后被劫了嗎?有什麼事,講!」
「是、是皇上召選的那四位新貴人……」
「怎麼了?今日該是她們一起入宮的日子,難道有人攔著轎子不讓朕娶老婆不成?」
「不是。」內宮總管只覺頭皮發麻。「事實上,蘇貴人、許貴人和張貴人的轎子早已進了宮,但是顧貴人的轎車一直不見蹤影,微臣派人去催,居然得到消息說,這位顧貴人……不見了。」
「不見了?」皇甫夜蹙起眉心,眼前閃過那一串刺眼的黑痣,「什麼意思?」
「丞相府說一早就不見了顧小姐的蹤影,丞相大人說家門不幸,稍後會親自來向聖上請罪。」
「請罪?」眉心蹙得更緊,他隨口問向站在身側的童傾故,「你知道丞相是什麼意思嗎?」
「大概……是這位顧小姐不想入宮吧?」他緩緩回答。
「豈有此理!」皇甫夜一拍桌案,怒而起身,「難道朕後宮的位置辱沒了她嗎?傳朕的話,朕不要見丞相,讓他先去把自己的好外孫女找到。那個顧小姐如果不想入宮,就到朕的面前來,當面說清她心中所想。大婚之日,新娘子逃跑,朕可不想成為後宮和朝臣們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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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顧青彤並沒有被找到,這位千金小姐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居然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似的,即使顧丞相出動全府家丁去找,也逼尋不著。
他幾次要求進宮面聖,都沒有得到皇甫夜的恩准。
所以,當顧丞相拉著老臉在臥龍宮門外長跪不起時,皇甫夜在殿內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朕說了不見他,並不是不給他面子,而是在沒有找到顧青彤本人之前,朕和他無話可說,無謂的請罪之詞說給朕聽又能怎樣?朕一天到晚聽到的謝罪之詞還少嗎?讓他回府去,否則他就是跪到明天,朕也不會見,不要白白辱沒了他丞相的氣度。」
在皇甫夜身邊默默抄寫一卷《秋水長天圖》的童傾故悄悄抬起頭,向殿外看了一眼。
皇甫夜捕捉到了,問道:「愛卿是想為丞相求情?」
童傾故沉默一瞬,「聖上,天下女子多如繁星,三位貴人又是一時之選,這位顧小姐若是不肯入宮……」
「朕就不該強求,是嗎?」他冷冷道:「你可知道,朕身為一國之君,就應該有一國之君的威嚴,如果朕下的旨意他人可以輕易背離違抗,那朕如何服眾?一個小小的女子都敢抗旨,公然羞辱朕的顏面,朕豈能容她?」
「聖上若是找到她,難道要殺了她?」童傾故幽幽問道。
「殺她?和顧衛兩家翻臉?哼,朕不會的。對女人,朕自有辦法。」
童傾故又默然無語了。
皇甫夜在上面探頭看下來,「朕讓你抄一卷書,你怎麼選中這卷《秋水長天圖》?」
「這是先祖皇帝為潘皇后所著,不同於一般的經傳子集,有特別的意義。」童傾故下筆流利,字跡清秀工整。
皇甫夜一笑,「你好像對宮中的女人特別好奇。其實依朕看,這《秋水長天圖》是先祖的一個敗筆。好好的一國之君,為女人親自樹碑立傳,平日裡還和皇后討論朝政,這豈不顯得先祖的無能?朕不會做這種皇帝的。」
「萬歲眼中,女人是什麼?」
「是玩物。」皇甫夜直白的回答。
童傾故一震,低聲問:「怎麼講?」
「這天下是屬於男人的,女人只負責傳宗接代和取悅男人,她們不需要具備掌管天下的能力,也不能有此能力,否則天上為何只有一輪紅日?明月再亮,也不能與紅日爭輝,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