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來之前以為她是尋常姑娘扭捏的扮成了假公子,多半也娘聲娘氣的。
但好歹是他阿爹、阿娘的救命恩人,更是他主子如今明面上的主人,他抱著三分好奇、三分不以為然、四分還情的意思,帶上禮物來了趟周氏質庫。
可當他見了真正的周大朝奉,他不禁要質疑起她真是個姑娘家嗎?這哪裡是他嚴尉武想像的十八歲大姑娘呢!
沒錯,任誰瞧見周大朝奉,都能瞧出她是女兒身,但她舉手投足,有十成十的書卷氣,說起話來爽利果斷,竟似翩翩佳公子。
明明是個姑娘,卻不似個姑娘,行為舉措就像個真公子。
嚴尉武又聽得她短短幾句話,也不小家子氣的推托,大方收下禮物,順口道他們成了朋友,禮尚往來,沒誰欠誰恩情……
這世道,有幾個人是真正施恩不望報的?嚴尉武真心有些折服了。
他在沙場慣於和不拘小節的漢子相處,回京後真有些不適應敏感纖細的姑娘家,他阿爹提婚事時,他是想都不想的,光想到哄著嬌滴滴、好似一碰就碎的女子,他便有渾身發毛的感覺,更別說真娶個媳婦回了。
然而來之前,他阿爹還說若不是怕高攀了人家,巴望他能求娶周念梓。
他原是真沒有那打算的,可如今……
面對念梓,他不禁想,若是有這樣的媳婦,似乎是件頗好的事兒。
嚴尉武心中正計量著,鋪子又走入一人,他回身看去,見是一早就碰過面的主子,態度立刻端正恭謹了,招呼道:「安瀾爺。」
周念梓瞧了瞧嚴尉武與徐安瀾,腦子轉過幾轉,猜他們是熟識的,甚至有點主僕的感覺,便試探的問:「看來嚴大人與安瀾爺彼此熟稔……」
徐安瀾臉色不是太好。方才進質庫,他瞧見嚴尉武神色十分可疑,不禁想著,是該好好打賞梅兒,那丫頭夠機靈。
今日他正忙著古物坊的事,卻收到梅兒通風報信,跑來周氏質庫趕人兩回,徐安瀾糾結著,這一日兩回趕蒼蠅的戲碼,該不會成了往後日子的常規吧?他是不是該想想法子,索性就將周念梓真正養在深閨,不再讓她出來拋頭露面、用無辜模樣勾得男人心癢,死也不怕的朝她這兒撲?
他一如今早,端出爺的架勢,安坐下來,睇了眼周念梓。
那目光周念梓一接便明白,意態自然從容,輕道一句,「爺稍候,念梓這就幫爺泡杯好茶。」
徐安瀾剛才微微糾結的心,這會兒完全放鬆,一點兒也不糾結。瞧瞧,有個聰明的妻子多好,一個眼神就懂配合……
狀況外的嚴尉武,這下子立刻狀況內了……原來他的主子跟周大朝奉,是這等關係?!
周念梓轉入後堂後,嚴尉武旋即彎身抱拳,開了口,「主子——」
「尉武回京不久,尚不明白京都狀況,無妨。往後周大朝奉就是我的妻,尉武務必留心照看。」
他的妻……嚴尉武難掩驚訝,皇親貴胄迎娶平民為妻,按轅朝祖制得先獲聖旨恩賜……世子爺真是那個意思嗎?他原以為世子爺往後頂多將周念梓安置府內,了不起是個得寵的姨娘罷了。
比起世子爺的後院美人,周念梓在姿色上毫無勝算,能不能得個偏寵,他都有些懷疑,如今……世子爺竟說周念梓是他的妻?
世子爺確實是那個意思嗎?
嚴尉武的遲疑、驚訝全寫上臉,徐安瀾笑了笑,聽見周念梓往前堂走來的腳步聲,特意提高了幾分聲量,「尉武沒聽錯,我將大朝奉視為髮妻,往後不論日子如何,或富貴或貧賤,我的心意不改一分。」
周念梓聞言步伐停頓好半晌,端著熱茶的手,輕微的發顫……
徐安瀾失心瘋了吧?!他真以為他不會再得回親王爵位嗎?
周念梓震驚著,此時又一干人,魚貫走入質庫,外頭王掌櫃熱絡招呼。
「龍公子,您來了!咱們大朝奉一早就將器物整理妥當,等著您了。」
周念梓調整心緒,低聲喚來春發,將手裡的瓷杯遞給他,「你給安瀾爺送去,再回來送三杯熱茶,記得,要送上等齊巖紅。」
「是。」
春發端著茶出去,一會兒又轉回廚房,周念梓聽外頭很安靜,便出去。
「龍公子,您來了。」她端著笑。
「這裡是當票、利錢,大朝奉看看,若無誤,趕緊把事情結了。」龍公子語氣有絲隱約不明的著急。
周念梓從容的走了過去,看銀票,比一月利錢多上許多,這質期還不滿一月呢。
「我讓掌櫃將票銀找開來。」
「無須麻煩,多的錢就算打賞了,東西沒有一絲損傷吧?」龍公子問道。
「龍公子質當的器物,如何來便如何回公子手裡,絲毫未損。」
「嗯。」龍公子淡應一聲,全然無視另外兩個人。
這回跟他來周氏質庫的,依舊是上回兩位貴公子,但其中一位瞧著,臉上掩不住慌張。
周念梓淡掃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對龍公子道:「龍公子請稍候。」
她朝王掌櫃望一眼,兩人前後入了鑒物小間,小心捧出十項器物,一擱上桌,面色微顯慌張的貴公子立刻趨前,想拿其中一樣,龍公子卻微咳兩聲,略顯多餘的道:「你查看一下,這些東西是否安妥?」
趨前來的貴公子裝模做樣的一樣樣拿入手裡,看似仔細的檢查,周念梓繼續像個沒事人站在桌旁,當作不知龍公子的視線正在她身上,彷彿恨不能透視她一般,她笑得淡然,一派自在。
「……沒損傷,都好著。」
三位貴公子急如星火的來,不消一刻,捧了貴器又似風似火趕忙走人。
這會兒,前堂剩下原來幾人了。
周念梓拿了銀票,笑得像朵花,「這筆買賣,真賺了個飽,就是可惜了三杯上等齊巖紅。」
徐安瀾心頭微震……周念梓確實不簡單!上等齊巖紅是東南方齊巖的一種紅茶,一年一收,產量甚少,茶味濃郁微帶清甜,是每年必呈入京都的貢茶,更是轅朝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皆愛的好茶。
若沒些特別關係,齊巖紅是有銀兩也買不著的上等茶。
他看她唇角漾著笑花,將銀票遞給王掌櫃,並特意交代,「這當票得收妥當,過幾日用得上。」
王掌櫃雖有不解,卻沒多問,徐安瀾則蹙了蹙眉。
「二位爺,念梓有要事在身,無法招呼二位,請見諒。嚴兄回京都時日不長,肯定不知京都這些年變動如何,悅客茶樓說書先生一等、菜色一等、茶酒亦是上佳,過幾日若念梓能抽開身,定為嚴兄在悅客茶樓設宴,屆時還望嚴兄賞臉,念梓先告辭。」
周念梓招來梅兒,回頭又吩咐王掌櫃,「王掌櫃,明後兩日我歇息,有事您照看著。」
「是。」王掌櫃在裡頭應了聲。
她不多耽擱,似是真有要事,拉著梅兒疾步離開舖子。
第7章(2)
走出鋪子,她在梅兒耳邊低語幾句,梅兒點頭,旋即飛快奔離,她則緩步往鬧街上的悅客茶樓走去。
這絕對是個低級錯誤。
周念梓不只一回在心裡發笑,真是個幼兒等級的錯誤,給她撿了個大便宜,也是讓她身邊幾個「重要」人物揀了便宜,簡直是老天刻意送來的超級大禮物。
周念梓嘗著桂花糕、品著白毫烏龍,在風暴來臨前,她可要仔細嘗嘗佳餚好茶,想再舒心的安睡安吃,也不知要候上多少日子……
無妨,一切照計劃就成……她想,再拿了塊桂花糕,才咬一半,廂房門便讓跑堂夥計推開來。
周念梓慌忙嚥下桂花糕,正要起身,三公子朝她搖頭,擺擺手示意她繼續坐著,對夥計與梅兒道:「都出去。」
京都裡沒多少人知曉,悅客茶樓的主人,是眼前這位三公子,茶樓裡的掌櫃、大廚、廚娘、跑堂夥計……全是為三公子效命的,知曉這秘密,除悅客茶樓上下、三公子,便只有世子爺、周念梓。
因此,總是高朋滿座的悅客茶樓,反而是最安全無虞的密談處。
這些年,消息交換總在這兒。
「念梓今日找我何事?」三公子坐下,拿來杯子,倒了周念梓愛的茶。
周念梓眉頭微鎖,半晌沒話,斟酌一番後,決定忽略三公子明顯想拉近彼此距離的意圖,從白衣襟內抽出一張明黃便箋,三公子臉色微變的接過,攤開來看,神色猶疑未定。
周念梓仔細道了回如何得來便箋,三公子這下也不掩飾,目光沉沉望入她眼眸,一會兒說:「念梓不該拿自身涉險,我已布好了局……」他語氣艱澀,明顯有著掙扎。
她歎氣,想忽略都沒法子了,這位公子只怕是要把心掏出來給她看,她實在消受不起。思量過後,她低聲卻語氣嚴肅的道:「三公子聽念梓一句不敬的話,處上位者,於飄搖之際,不該兒女情長。這便箋便是刀,輕易使動即可抵住對方咽喉,念梓怎還能顧及自身?事關天下黎民,能保三公子所謀之事萬無一失才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