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薇兒……她臉頰微酡。「我很臭。」
看到她不滿的嘟起嘴,一如他所熟悉的嬌氣,他忍不住低笑出聲,「我一點臭味也聞不到。」
「那是你鼻子有問題,被溝泥堵住了。」她半惱半羞的堵著氣,想用言語打擊他。
他再度發笑,積存多日的郁色雨過天晴。「這次沒保護好你是我的錯,不會有下一次。」
一見他眼中迸出的冷冽厲光,陶於薇忽生情動,止不住的愛戀如泡了水的豆子,瞬間發芽。「不是你的錯,要不是我鬧著要玩水也不會遇到攔路打劫的土匪,與你無關。」
第8章(2)
土匪嗎?他嘴邊一抹冷笑。「少說話,再多喝一口參湯,你流了不少血,要補回元氣。」
帶苦味的碗放在唇邊,被逼得喝了好幾口的陶於薇覺得滿嘴苦澀,她求饒地喊停,「喝……喝不下了,肚子很漲,我快吐了,啊!你……你在幹麼……」
她倏地兩頰飛紅。
「幫你消食。」她不好移動,免得又扯裂傷口。
一隻散發熱氣的大掌覆於她腹上,只要是一名女子都會不自在、滿臉臊紅,羞到無以復加。
可是神色自若的葛瞻像是沒瞧見陶於薇的羞臊,大手一下輕、一下重的揉按,恍若對待心愛的女子,珍之,重之,無微不至的呵護,不忍心她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原本想說什麼的陶於薇說不出話來,心底那株小幼芽以她驚愕的神速茁壯生長,抽出葉片,壯實枝幹,嫩嫩綠綠的小樹已具參天大樹的雛形,她有了自己也掌控不了的依戀。
只是,人有三急。
「我……我要恭桶……」她很急,昏迷了三天,她怎麼不急。
「我抱你去——」頭皮忽地一痛,一束黑髮捉在瑩潤手心。
「葛廣之,你是男人!」她怒視。
正要彎下身將人抱起的葛瞻驀地一頓,身子略僵。「我不會偷看,反正是小泵娘身板,沒什麼看頭。」
「你、你混蛋!」聞言,她氣憤地踢了他一腳,這一踢她赫然發現力氣回復了三成,但是因為用力過度,傷口裂開了,她又被火速送回床上,重新上藥,包紮好後,這才在金子的服侍下終於解決急難。
「那些人不是土匪。」白文昭肯定的說。
哼!需要費事解釋嗎?
稍有眼力的人都瞧得出端倪,突然竄出的蒙面黑衣人身手矯健,行動快速,反應極快,全體動作有規律的一致性,明顯受過一段時日的嚴苛訓練,底盤極穩。
他們身上沒有土匪慣有的匪氣,眼神漠然不帶散漫,能收能放的殺氣猶如變色的蟲子,隱身在人群便是平民百姓,沒人察覺得出他們剛幹完一筆殺人買賣,手上還有死人殘留下來的血。
更重要的一點是蒙面。
既然干了燒殺擄掠的土匪勾當,便有豁出去的莽勇,一群沒有明天,不怕死的亡命之徒,穿上黑衣是為了隱藏行蹤,好方便行搶,何必多此一舉以黑布覆面,怕人認出相貌,人財皆失的死人豈能出面指認誰是土匪?!
其實中途劫殺的破綻並不少,鞋子的統一,服飾的一致,連長劍的出招方式都十分雷同,尤其是只用眼神溝通的方式,那是軍中或暗衛才有的專門教導,一般匪徒不可能學到這般精良的密語。
思其及,葛瞻不禁想起前一世,他是不是忽視了什麼,被巨大的悲愴蒙蔽了雙瞳,未去深究劫殺三公主車隊的是不是真是土匪,只聽信運棺回來的官員片面之詞,他記得那批盜匪最後隱匿深山野林之中,查無蹤跡。
一個公主的死草草了結,未逮到真兇,為何沒人追究事後責任?沿路的府衙,接待的官員,離出事地不遠的駐兵所,居然無一人被撤職查辦,此事好像一滴水落在河裡就此隱沒,無波無瀾,漣漪不生。
那時的他在幹什麼呢?
對了,那時他送完她最後一程,面色漠然的進宮見昌平帝,說服他和趙家出兵助他攻打南越國,糧草、兵馬準備齊全,他的復仇之路就此展開。
「查,一個不落的徹查,翻天覆地也要查個明明白白,我要知道他們究竟從哪裡來,受誰的指使,真正的目標是誰。」三公主為劫殺對象可能是障眼法,他們想要的到底是何人?
他嗎?還是另有其人?
葛瞻百思不得其解,千名青衣衛出自天耀城,其忠誠度可信,背景也都乾乾淨淨,全是他南越國人,跟著他大大小小也打了幾場戰役,他信得過自己人。
反之,陶於薇只帶了數名宮女、太監微服上路,並未大擺公主陣仗,她那邊的人數更簡單,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要從其中挑出威脅性較大的人並不容易,除了孔方……
孔方?!
葛瞻黑眸冷了冷,認為自己想多了,一個管事會有什麼仇人,最多是利益不均遭人惦記罷了,誰會這般大手筆地雇殺手將其殺害。
前一世,他死時二十八歲,因此他不曉得自己死後又發生什麼事,例如昌平帝死於何年,繼位人是誰,葛鞅和商蘭娣這對狗男女是否遭受報應……人死萬事休。
「這……有點難度,你得給我點時日。」回答的是搔著頭的白文昭,他覺得葛瞻的要求強人所難。
喬裝水月族護衛送三公主出嫁已叫人費解,但是城主一吩咐莫敢不從,上陣殺敵的將士委屈一回,著彩添金的扮起異族勇士,將軍人的一言一行拘束住,換上草原民族的豪爽和熱情,穿著短裙喝酒、歌舞。
一事未解又生一事,這會兒又叫他們查人,將天耀城僅有的人脈也用上,去做一件不得利,也與己無關的事,說實在的,他越來越看不透處事高深莫測的城主,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無人知曉。
「盡量查,把底全給掀了,半個月內我要看到結果。」他不容許潛在的危險繼續存在,時時如吐著舌信的毒蛇環伺四周。
「什、什麼,半個月?!」白文昭瞠目。
「做不到?」葛瞻挑眉。
擺出一張苦臉的白文昭只差沒叫他大爺,給他跪下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怎麼查?!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已久了,老想著法子累死我,我看你很快就能如願了。」
「不是還有幾人沒死?」卸了下巴,廢了武功,縛捆四肢丟在破馬車裡,一日只給少許的米粥和水。
「你說那幾個人呀!折騰得只剩半口氣而已,嘴硬得很,挖不出話,你要真想踩著這條線往下查得趕快,大概撐不到明天天亮。」性命如蜉蝣般稍縱即逝,半點不由人。
「信庭。」葛瞻並未回頭,他目光冷冽的看著手上一道被女人所傷的舊疤,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羞辱——商蘭娣。
「怎麼又推到我這頭,見不得我偷閒嗎?罷了,罷了,誰叫我是個心狠的,什麼見不得人的下作逼供手段我比別人強一點,反正缺德事做多了也不缺這一件。」能者多勞。
陸信廷是天耀城軍師,同時也是令人害怕的刑求高手,他不問過程,只求結果,用著別人想也想不到的酷刑折磨受刑者的意志,不是迫到絕路,而是讓人整個崩潰,由裡到外無一處完整,半瘋半癲狂地吐出他想要的情報。
他另有一個外號叫「屠刀客」,不見血的凌遲。
「偏勞你了。」有他出馬,這件事不難。
「言重了,城主,我能力能及自是不好推辭,只是……」陸信庭噙著笑,眼神多了一抹意味深長。
城主?!
越往南邊走,越見南方的山明水秀,煙雨濛濛,風聲乍起,站在下風處的陶於薇隱約聽見幾個人的交談聲,不甚清楚地聽得含糊,雨絲飄落,細細綿綿。
她不是有意要偷聽,而是傷勢未癒,傷口有點疼,走累了靠在石柱旁的欄杆暫時歇腳,孔方傷得不比她輕,有多處刀劍傷,她前去探望一番後,便在侍女的服侍下回轉。
說也巧合,她此時的位置正好在轉角的死角,側看掛著水晶珠簾的碧紗窗,她看不見裡頭的人卻聽得見聲音。
但是裡面的人看不到她,因為外頭下著小雨,又有微微的風掠過,有風又有雨的風雨聲遮住了她的足音和喘息聲,令習武之人不易察覺屋外有人,低聲談論某人的反常行徑。
「只是什麼?」葛瞻不想接話,卻又想聽聽他有何高見。
「你這樣越陷越深好嗎?不要忘了三公主的遠嫁是你一手促成,不會臨了再來後悔吧?」旁觀者清,他看得比當事人清楚,有些人根本不知道他要什麼,偏又執迷不悟。
葛瞻一聽,臉色頓時凝滯。「我沒有別的想法,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抵達水月族,順心如意地過她想要的生活。」
「自欺欺人。」他毫不客氣的嘲弄。
「陸信庭,做好你的事,旁的事少管。」葛瞻有種被拆穿心事的難堪,面色異常難看。
呵呵一笑,陸信庭改不了搖扇的習慣,但手一晃,無扇在手,驟地啞然失笑,扮成水月族護衛模樣哪能拿扇,豈不是露了馬腳。「文昭是你拚死救出的人,也是你鐵桿兄弟,他不敢說,可是你真感覺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