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懂了,原來他當時急著幫妹妹避開「男禍」,忙著打點所有事物,更不惜遠離中原漢土,只想把妹子遠遠帶離舊地與故人。
不管她與他之間有無爭吵、有無衝突、相處得如何,他最後總要走遠的,把她遺留在原處。
他的計劃中從不曾有她,停留江南的那些年對他而言就僅是暫歇。
暫時尋個棲息處,待所有事打點好,他可以走得瀟瀟灑灑……
於是乎,她開始穿起黑色衣裙,莫名地喜歡玄素至極的顏色,覺得飄旋的黑羅裙像一朵墨蓮,美得很孤傲,彷彿在憑弔什麼。
她告訴自己,那男人沒有多好,上好的貨色其實比比皆是,她該放開懷去走許諾自己已久的春江逍遙路,不能為著一段似是而非、似有若無的純戀耽擱了美好青春。她那麼美、那麼艷,萬般的風情,盡撩人遐思,憑弔過後就該重振旗鼓,而未來可期……
她該忘掉他,她可以忘掉的,她一直努力著,這麼努力啊!
「大姐,他好痛,我瞧了也好痛,怎麼辦?」一隻紅紗袖下意識輕搗左胸房,淡蹙眉兒,花余紅定定瞅著平躺在地板軟墊上、方因真氣暴竄又昏迷過去的玉家情郎。
這些天,冷眼旁觀小妹動情的模樣,花奪美罵也罵過、念也念足了,心口卻是熱熱的。
女人總歸多情,她罵小妹笨,真喜愛上一個男人,簡直丟她「飛霞樓」樓主的玉面,但也許呀也許,她這是指桑罵槐,當真要罵醒的對象其實是自己……
「該用強,就得用強。」
黑羅裙下的雪足在栗木地板上輕步,去看天台外的薄雪。
「你這位『佛公子』不能再等了,他體內瞬間納入太多亂七八糟的真氣,這些天無數道真氣拿他身體作戰場,相互攻伐消長,咱們『飛霞樓』秘術拿來對付他丹田真元恰好可以一試,你既要做,大姐待會兒就相請十二金釵客護守,由你幫他消洩。」
誰管那位要死不活的玉家「佛公子」,若非小妹喜愛人家,把心全給賠上,她才懶得多理。
瞧,她也有「心頭肉」的妹子可以護衛呢!
腦中疾光一掠,晃過男人高碩的身影和深目高鼻的峻容……說不想,偏時不時來這麼一下,這算什麼?她內心自嘲著,搖搖頭。
收拾了浮亂意緒,旋過身,黑羅裙淡畫出一道墨浪,她倒豪情笑了。
「好!你要無意見,身心都準備妥當了,咱們就來辦吧!『飛霞樓』今兒個就拿你和你男人『開壇』!」
垂下紫紗簾,由十二金釵客就近護航,二十四名銀箏女在外待命,再加三十六個玉天仙撐持,且看「飛霞樓」秘術顯神通,不信繳不下男人丹田幾欲爆裂的元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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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個「飛霞樓」樓主啊,外表豪情放浪,言語百無禁忌,而舉止亦然,高興怎麼做便依心而為……她原以為自己確實這般,直到遇上那個男人,過了那些年頭,漸漸才懂,她充其量僅是一隻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嘴上很敢說。
眼睛很敢看。
獨獨要她伸手去碰,她內心莫名的排斥便如排山倒海般翻湧上來,將她豪情萬千、渾不怕的過人膽氣吞得一乾二淨。
她很努力掩飾這個巨大的「缺失」,亦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嘗試,無奈那道烙在心上的溝太深,也不曉得何時才能掙開這無形枷鎖。
她要男人!
無論如何一定得再找個好貨,要比先前那一個更讓人動心、讓人垂涎的才可以!
他不會再回來。
她其實剩下心痛而已,痛過總要痊癒,她會很好很好的……
她要男人……她要男人……她要男人……她要男人……她要男人……
今午「飛霞樓」中鬧得囂騰,關門落鎖不接外客,七十二姝受她號召、情義相挺,幫小妹余紅搞定情郎「佛公子」的生死大事。
此刻夜已闌珊人皆靜,她獨處在樓主香閨。
蒲草簾子高高捲起,天台外猶似亂風吹雪,她真不懼冷似的,上身僅裹一件胸圍,散發如飛緞,雪花飄香肩。
雪點隨風飛入香閨裡,養在瓷鼓燈罩裡的燭火亦被波動的空氣拂得細細長長,而滿室的紫紗簾飄啊飄的,她足尖輕漫,格格笑出,以為一幕幕的紗簾子全與她起舞了……
她要男人……她要男人……她要男人……她要男人……她要男人……
「唔……」暈顛暈顛的,她雪足竟被一面紫紗給絆倒。
她往前撲倒,也連帶將那面紫紗簾抓扯下來,蓋了她整身。
「呵呵呵……哈哈……唔……」七手八腳從一團紗料中掙脫出來,迷眸眨了眨,一時間難以分辨瞧到什麼,又眨了眨,朱唇終於看明白般笑嚅:「有……唔……有一雙大腳,穿著羊皮大靴的大腳丫子……哈哈哈……」
晃著頭笑到最後,鼻間不知怎麼酸酸的,眼睛也發熱,她以手背亂揉一通,緩緩坐直身子,有誰拉下她的手……
於是,她看到他。
飄飛的紫紗是他身後唯一的景,那張久違的男性臉龐其實一直在她腦海中,但眼前的這張更黝黑,輪廓更俐落明顯。他的發較以前略長,仍微鬈微亂著,在昏幽飄忽的燈火中泛著光澤。
他蹲踞在面前,不發一語。
男人的黑披風有一小部分蓋到她腿上,她用未被鉗握的一手抓起那一小角,恍恍然地湊至鼻下嗅著,模糊笑。
「我認得這氣味……為什麼要記得?明明要忘的……明明不想的……」
混帳!混帳!「我不想記得!」啪地清響,她猛揮自個兒一巴掌,力道好重,把自己打得頭暈目眩,斜身往旁一倒。
那無聲闖進樓主香閨的男人深目略瞇,唇緊抿,額角似浮現淡筋。
他依舊無話,忽地彎身抱起半昏迷的女子,高大身影穿過層層隨風飛拂的紫紗簾,將懷裡的纖細身子放回平鋪在地板上的軟墊。
他起身合起天台的兩扇窗門、放下蒲草簾子,風一下子止息,紗簾落回原來的地方,僅憑餘勁兒淡晃著。
少了風雪攪擾,流蕩在室中的馨味變得深濃,濃到有些嗆鼻。
他粗眉若有所思地擰起,走回她身邊落坐,瞥見軟墊旁擺有一隻精緻的薰香小爐,應已薰燃到最後,火苗熄滅,煙絲細微。
他揭開爐蓋一瞧,眉峰隨即皺深,再發覺到滾落一旁的兩隻空酒壺,額角淡筋很確定已清楚浮成帶血青筋。
「亂使迷藥又飲烈酒……你越來越會折騰人了!」語氣彷彿頗惱火,扣著女人下巴的力道卻十分輕柔。
就著幽微的火光,他一瞬也不瞬地審視那麗致五官,發現女人挨打的半邊細頰紅痕浮現,嘴角微腫,他沉沉一哼,冷峻唇瓣再次抿緊。
暈暈然,頭好重,可是身子好輕,雖躺落下來,花奪美卻覺得整個神魂猶在迴旋似的,宛若翻騰在風雪與紫紗簾中……
她今晚像是有個渴望,極度的渴望,她告訴自己,她想要……想要……是了,她想要男人……
再也不要記得唯一的那一個人。
不要記起那人獨有的颯爽氣味。
「我要男人……告訴你喔,嘻嘻……我得找個男人……你要我嗎?」
腦中熱烘烘,耳中嗚鳴一陣強過一陣,不知是飲酒過多,終遭後勁反噬,還是今夜新調的薰香藥料出了錯,她雙眸泛茫,忽然看不見景物,密睫眨過再眨過,卻仍幽暗一片,真如盲了一般。
但,無妨,她小手抓到一隻屬於男人才有的粗健臂膀,她抓到一個男人了,不讓他逃的。
「……你要我吧,我……我不會虧待你……我會讓你很舒服、很痛快……我不想再記起他……他走了,去南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命中再沒有我……我也不許自己再有他……嘻嘻……呵呵呵……」
怕留不住緊抓在手的男人,她扯來對方的大掌,壓向自己的高聳胸脯,黑羅裙裡的玉腿環住男人軀體,高撩的裙擺露出雪嫩大腿,她哪有心神在乎,赤裸裸的香肩與藕臂朝前擁攬,彷彿在痛苦中又極端渴望要去抱緊對方。
「我要男人……我要你……」淚流滿面啊淚流滿面。
她嘻嘻呵呵嬌笑,笑到淚滿香腮,模糊耳語著,幽香的身子不斷磨蹭著一具強健體魄……她再次嗅到熟悉氣味,嬌軀瑟縮了縮。
「你是誰……」小手摸索著,她的眼熱到發痛。
男人沒有答話,感覺他雙臂摟抱的力量加重,翻身,將她困在底下。
烏髮和墨裙都散開了,雪臉好小,骨架纖細,她不知此刻的自己瞧起來有多麼脆弱,只是不解地幽幽又問:「我是誰呢……你識得嗎?呵呵……我不識得自己了……」
她被吻住了。
男人兩片唇灼燙溫柔,徐緩輾轉,怕弄疼她微腫的嘴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