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波羅老山檀香!」沙滿福很不客氣地瞪他一眼。
「滿福哥,我先去唐家忙,你待會兒送過來?」郁相思道。
「我和阿尼一起做,兩刻鐘。」沙滿福已經將檀香片倒進碾藥槽裡,語氣緊張。「兩刻鐘就送過去。」
「好的。」郁相思又叮嚀道:「滿福哥,千萬別遲了喔。」
沙滿福癡癡地看著小思妹妹走了出去,憨憨地坐到了木凳上準備碾藥,一雙手握住了切刀把手,忽然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咦?那個姓田的公子也跟著小思妹妹走了?
切!他用力剁下切刀,動作也快了。切!切!切!他得趕緊切碎磨粉,趕著去唐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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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府大廳,僕役各自忙碌,抹椅子,結綵帶,擺盆栽,放點心,每個人來來去去,皆是小心避開大廳門前的一張大方桌。
壽筵要傍晚才開始,陸續上門的賀客讓唐府管事帶去休息喝茶。穆勻瓏不請自來,沒人理他,他也樂得站在門邊,專心看郁相思印壽字。
大桌上鋪滿了她所調製的香粉,她以手掌輕輕撥攏到描好的壽字框裡,再拿她特製的木頭擠壓、填實、塑形,然後小心翼翼地拿開木頭。
她的手法極輕,甚至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個,兩條長辮拿一塊帕子兜攏紮起,方便幹活兒的窄袖口也拿布條束起,為的就是不要碰壞了字形。
一個立體的壽篆漸漸浮現桌面,穆勻瓏替她憋著的一口氣還是不敢放鬆;心情就有如他親自彎身在桌前印香篆似地。
他身邊的沙滿福也很緊張,一張嘴忙碌極了,說個不停。
「我從小就和阿甘、小思一塊兒玩,你知道的,這叫做青梅竹馬。」
穆勻瓏笑而不語。這是怎麼了?挑戰意味十分濃厚喔。
「你看小思很厲害。說起做香,我也懂得不少,本來還想拜小思她爹為師,要不是我爹要我繼承藥鋪,現在就可以跟小思一起做香了。」
「嗯。」還好沒有,他那粗心個性會讓郁姑娘傷腦筋吧。
「我們兩家有整整五代的交情。」沙滿福又強調道。「唉,要不是小思她爹去得早,說不定我們兩家就結為親家了。」
穆勻瓏心頭一跳!他今天初來乍到,完全不瞭解她的一切,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有婚配,竟然就一路跟到了這裡。他什麼時候做事會如此衝動了?
或者,不是衝動,而是天神應允了他的祈求,引導他隨她走了下去?
門外鬧哄哄的,一群賓客簇擁著一個衣飾華麗、昂首闊步的年輕俊秀公子走了過來。
「壽字印好了嗎?」那位公子跨進門檻就問。
「郁姑娘,」唐府大管家神氣地介紹來人的身份。「這位是我們家的大少爺,他先過來看大廳的佈置。」
「唐大少爺。」郁相思微微欠身,打個招呼,又轉回桌前俯身印香。
「請唐兄等等。」穆勻瓏伸手擋住那個急欲往前探看的身形。「郁姑娘快印好了,請先不要打擾她。」
「喔。」唐友聞停下腳步,打量眼前的陌生臉孔,客套地問道:「兄檯面生得很,請問高姓大名?」
「兄弟田玉龍,京城人氏,遊歷至此,聽說唐老爺子壽誕,特地過來道賀。」穆勻瓏禮尚往來。
「幸會幸會。」唐友聞眼睛一亮,語氣稍微熱忱些了,又問道:「多謝田兄前來賀壽,還不知道田兄在天子腳下哪個衙門高就?」
「兄弟不在衙門,只是行商人家。」
「田兄那邊坐坐喝茶。」唐友聞轉頭向賓客道:「說起京城,我一年前才去過,那兒可真是人文苔萃之地,路上隨處可見朝廷大官,令我不由得生起見賢思齊的情懷,盼能早日金榜題名,為我天朝盡一己之力。」
「以大少爺的聰明才智,高中狀元指日可待呀。」眾賓客忙道。
「不敢。」唐友聞很「謙虛」地接受了眾人的歌頌,再往北方拱手道:「承蒙皇上勉勵,我回巴州之後更是日夜苦讀,也是希望他朝金榜題名之時,再見思慕已久的天顏一面。」
「哇!大少爺見過皇上?」眾賓客莫不發出艷羨之聲。
「是的。皇上聽說唐大人之子進京,立刻召見,殷殷垂詢,愛護之情溢於言表。」唐友聞拿袖子抹了眼。「嗚,友聞真是三生有幸啊。」
眾人還是一片驚歎。穆勻瓏雙手抱胸,聽他說故事。
唐友聞又滔滔不絕地道:「你們都沒見過皇上吧?皇上雖年輕,可他天生威儀,相貌堂堂,雙耳垂肩,手長過膝,胸前一部三尺黑鬚,走起路來,飄飄有風,言談之間,氣勢威嚴,對我卻是和藹可親……」
穆勻瓏低下頭,看看自己有沒有三尺長的黑鬍子。
「好了。」郁相思站在桌前,帶著滿意的微笑,一雙明眸從她費心費時印出的壽字轉向唐家大少爺。
「印好了?」唐友聞似乎不太滿意被人打斷話頭,語氣不悅地望了過去,兩眼卻是陡地發直,就膠著在姑娘臉上。
沙滿福頓生警戒,咬牙切齒,兩隻拳頭互抵,攢得緊緊的。
大廳鴉雀無聲,人人都在等著大少爺的反應;好不容易,大少爺才眨了眼,讚歎一聲。「我活了二十歲,讀破萬卷書,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出污泥而不染』啊。」
郁相思低頭一笑。自己的頭臉、藍棉衣褲全沾滿了細細的粉灰,這可不是污泥,而是她取十二樣香料所細心調製出來的香粉。
她自知爹娘生她一副好相貌,不免吸引男人的目光,她也不怕被人家看;雖說人家田公子也這樣看她,可她的感受就是不一樣,他的注視帶著理解、透徹、專注……一想到他的灼灼目光,她忽地紅了粉靨。
「原來姑娘會印香篆……」唐友聞看到姑娘乍然而紅的笑靨,立刻心花怒放,忙上前恭恭敬敬打個揖道:「小生唐友聞。子日:益友有三,友直友諒友多聞之友聞也。家父乃轄巴州府三百里地的知府唐瑞唐大人,不知姑娘貴姓?家住何方?小生今日得見姑娘芳顏,實是榮幸至極。」
「我姓郁。」郁相思想問他,剛才不是介紹過她了嗎?
「大少爺好眼光,請得到這麼好的師傅來為老爺子印壽篆。」賓客不認識郁相思,倒能自說自話吹捧起來。「聽說巴州城最大的寶香堂香鋪也做不出來,姑娘倒是完成了。」
唐府大管家也趕快在大少爺面前說起好話。「寶香堂本來要送上一對一尺寬、五尺高的巨大壽燭,唐大人嫌這俗氣,又聽說老爺子喜歡青檀鎮特產的香,小的這就找到郁姑娘了。」
「郁姑娘真是好手藝,幫唐大人、大少爺成全了一番孝心。」眾賓客又是借花獻佛,好話滿天飛。
「請問大少爺,」郁相思趕忙問道:「不知可以燃香了嗎?」
「啊?」唐友聞眼睛還是轉不回來,忽地頭一點,立刻轉身道:「我先去請我爺爺和我爹過來瞧瞧,郁姑娘你稍等。」
所有的賓客也跟著出去,準備一起迎接老壽星和唐大人的到來。
郁相思拿了一條乾淨巾子,將大桌的周緣香粉擦拭乾淨。
「小思。」沙滿福趕緊過來。「我跟你說,這種當官人家喔,有錢是有錢,可家裡規矩忒多,早晚得向爹娘請安、奉茶、行禮,麻煩得緊;我爹娘就不拘這一套,你也知道他們當你像女兒一樣……」
「滿福哥,你還不趕快回去接沙爺爺?」郁相思笑了出來,趕著他道:「沙爺爺是鎮上幾個讓唐大人邀請的耆老,很有面子呢。」
「也該去接我爺爺了。」沙滿福拍了下自己的頭顱,又警覺地往排名第一的「情敵」看去,可剛剛還站在他身邊的貴公子卻不見了。
他不禁喜形於色。「哈!他不見了,大概走了。」
「走了?」郁相思心頭一突,不覺往門外的院子看去。
「對啊,一會兒就天黑了,今天鎮裡客棧全滿,他們有三個人,一定找不到宿頭,這下子得趕路離開了。」沙滿福喜孜孜地幫情敵編理由。
「嗯。」郁相思低了頭,沿著桌邊走了一圈,看似在檢視香印。
滿福哥又講了什麼話,她不知道;滿福哥說他要回去,她也沒抬頭。
收拾好東西,她心念一動,再度抬眼望向門外的人群,來回搜尋著,想要找到那個極易辨認的高大身影。
真的不見了!她用力抿緊唇瓣,不知是想嚥下什麼難以言喻的感覺。
「老太爺來了!恭喜老壽星!」門外響起一片歡呼頌讚聲。
唐老爺子笑呵呵的,紅光滿面,一把花白鬍子,左右讓兒子唐瑞和孫子唐友聞攙扶著,一路接受眾人的祝福走了過來。
「爺爺,郁姑娘為您印好壽字香篆,您瞧好不好看?」唐友聞迫不及待地拉老人家過去看。
「好看,好香,好大的壽字!」老人家撫著鬍子,笑瞇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