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不置可否地應了聲,氣氛再度陷入沉寂。
他話不多,她也是。這條共同走過幾回的小路,大部分時候都是兩方沉默,就連他的名字——孟行慎,她都是在阿嬌姨陳述他那段辛酸血淚成長史時才知道的。
來到洪師傅國術館,洪師傅用水將藥草煮了幫她浸泡雙腳,雖然她不懂明明只傷了右腳為何要泡兩腳,但他說那是為了促進她血液循環。
除此之外,還外加把脈,生平第一次體驗針灸,就是貢獻給洪師傅。
「你呀,失眠、壓力大、自我要求高,把自己搞得很緊繃?睡眠品質一定很差吧?」
「……對。」因為來過之後,晚上確實好睡多了,有時可以一覺安穩到天亮,她也就配合著治療。
那個陪著她來的男人,總是安安靜靜在一旁等待,偶爾洪師傅會與他聊兩句家務事。
「你工作壓力很大嗎?作息要正常一點,你荷爾蒙失調,生理期不太正常對不對?這要不調理好,以後會比較不好受孕。」
被問到最後一句,她本能地瞥向杵在一旁的男子,他神色微窘,識相地避開,到屋外等待。
洪師傅笑了笑。「我聽說了喔,你們最近打得火熱。」
「洪師傅也聽這種小道八卦?」
「人生苦短,總要自己找些樂子,聽聽何妨?」洪師傅熟練地在她腳上找穴道,俐落下針。「你呀,就是太不懂得善待自己。」
姜若瑤偏頭。「怎麼說?」他們……沒很熟吧?怎麼一副很瞭解她的樣子?
「我活了大半輩子了,看過的人事物總是比你們年輕人多。很多人一生都在自我要求,求最好的表現、求最高的成就、求最完美的愛情,把自己繃得那麼緊,到頭來你又得到了什麼?或者你有沒有想過,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很多女人追求了一生,到頭來才發現,她要的只是一個穩定而已。」
「穩定嗎?」這兩個字看起來簡單,追求起來卻好難。
洪師傅說的,她也懂,那麼認真在過生活,為的也只是不負自己、不負於人,她要什麼,一直都很清楚,卻也一直要不到。
到最後,茫然得幾乎要迷失。
「阿慎小時候不太快樂,他阿爸把他送到我這裡來學功夫,想說讓他轉移一點注意力,也順便練練身體,你別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其實他小時候又瘦又弱,不說話也不理人,讓人以為有自閉症。」
姜若瑤眼神有絲疑惑。話題什麼時候跳到這裡來?
「但是他重新找到生活的重心和目標,你不認為他也是認真過生活的人嗎?」
「他是。」每個人對認真的定義都不一樣,像他那樣確切知道自己想過什麼樣的人生,又何嘗不是認真的一種?
「再說啊,你看阿慎體格多贊!練過功夫的男人,可以保護你的安全啦!」表情一換,立刻三姑六婆起來。
原來,這才是結論。連他也和那些婆婆媽媽一樣,來強迫推銷嗎?
「你覺得我們會適合嗎?」她反問。這群人怎麼回事?離譜到天邊去的八卦都附和得那麼熱烈。
「怎麼會不合適?你看阿慎第一次抱你來的時候,抱得多順手!我從來沒看過阿慎這麼周全謹慎地對待女孩子,他對你一定有意思的啦!」一個是強壯可靠的男人,一個是嬌滴滴需要被呵護的小女人,多搭!「真的,你要好好考慮,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是嗎?」
眼角餘光瞥見杵在門口站衛兵的那尊門神移步要進來了,洪師傅趕緊斂眉正色補上最後一句。「他是一個有肩膀的男人,可以給女人穩定和幸福。如果你要的是這個的話。」
她不搭腔。
「好了嗎?」男人走進來,洪師傅已經在進行包紮。
纏妥紗布,他習慣性伸手,讓她扶著他臂膀起身,向洪師傅道了謝才一同走上回程。
回程路上,同樣是兩方靜默。
頑皮的孩子騎著腳踏車由轉角斜衝出來,她踉蹌地退避,他急忙伸出手臂,將她護在走道的內側。
留意到他手臂還環在她肩側,她退了一步,輕輕避開。
一前一後沉默地各自步行了片刻,她突然開口。「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
不是真信了洪師傅的話,認為他會對她有個什麼,基本上他們之間的交集除了每隔一日固定陪同看診之外,再無其他,她與他說過的話甚至還沒有阿嬌姨多。
但是,無論如何,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把話說清楚,她不希望有任何模糊地帶,造成他人的遐想,她目前最不想沾惹的就是感情方面的紛擾糾葛。
他先是愣了愣,才領悟她這句話的涵義。「我再次代他們向你道歉。」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他頓了頓。「但我還是抱歉,造成你的困擾。」
話到了嘴邊,決定不再多做解釋,她改口道:「過兩天,等腳傷好一點,我就離開。」
他輕點一下頭,沒應聲。
送姜若瑤回去後,才剛到家,母親便迎了上來。
「阿慎哪,你跟嘿囉姜小姐——哇系公……你是不是真正揪甲意伊?」
他停下腳步,側眸瞥視。母親似乎話中有話。
「我的意思系公……伊甲李好像不太速配,咱家甘苦人咩!」
這都市小姐看起來嬌滴滴的,說話聽起來就是讀過很多書、很有氣質的感覺,不自覺產生一股敬意,連跟她說話都會覺得搭不上,真的能適應他們鄉下地方的生活嗎?
她自已是沒關係,兒子要真喜歡,再怎麼溝通不良。她也會想辦法與媳婦相處,但真正的問題是,她能不能吃苦?他們家不是那種有錢人,總覺得是他們高攀了人家,若對方過慣了好日子,兒子和她在一起,會很辛苦。
說到底,其實還是為兒子心疼,擔憂他肩上的擔子太沉。
見兒子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瞧,她趕緊又補上一句。「啊你若真的很甲意也無要緊啦,我青菜講講欸,你免放在心內,你甲意尚重要……」
總算懂了向來豪爽又直言的母親,今晚支支吾吾的原因在哪,他微笑,輕聲道:「阿母,你免煩惱,我和伊無安怎。」
母親為了他,試圖去親近他喜歡的女孩,努力適應與接納對方,他備感窩心。
他這個母親,雖然沒有讀很多書,文化水平不高,在許多人眼裡也只是平凡的鄉下村婦,但卻是個不折下扣的好母親、好太太。
「伊過兩天就要走了,不會留下來,你別想太多。」補上兩句讓母親安心,這才轉身進屋。
阿水嬸認真審視了他一會兒,確認他在說那句「她不會留下來」時,表情沒有太傷心難過,才放心進廚房幫他熱幾道菜當宵夜,等他洗完澡出來就可以吃了。
她這個兒子啊,照顧別人很行,老是替別人著想,可是卻常常忽略自己呢!唉,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晚餐時間過後,忙完店裡的瑣事正準備回家,走過每日必經的小溪旁,瞥見獨坐在溪畔的身影,他不自覺頓住步伐,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她隨後也發現了他,主動喊:「孟行慎!」
他沒再遲疑,邁步上前,安靜地在她身旁坐下。
「店裡休息了?」從阿嬌姨口中得知,他開了間小吃店,平日忙店裡的事務,休息時便陪伴父母,有時陪家中兩老出外走走,生活單純,再樸實不過的男人。
他偏頭瞧她,似乎頗意外她會主動與他閒聊。
「還沒,秀姊會處理。」他只負責採買、張羅食物,其他像是招呼客人、收拾店面、帳務管理,他一概不干涉。
說他是老闆,她倒覺得他比較像是被聘雇的廚師。
「我……明天一早離開。」她想了一下,說道,總覺得自己有必要親自向他道別。
他偏頭凝視她。「你的腳……」
「好多了。這幾天,謝謝你的關照。」
「……應該的。」畢竟是父親撞傷她,造成她的不便。
沉默了下,她還是問了出口。「我們……是朋友嗎?」
似乎頗意外她會這麼說,他愣了一下,回答:「當然。」
「謝謝,很高興認識你。」她輕輕笑了,朝他伸出手,他輕握了下,再放開。
這是她來到這裡,第一次露出真心無負擔的笑容,首度正視他的存在。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她會很高興認識這樣一個朋友,安靜,不多話,以一種不造成任何壓力的方式存在著。
「我走的話,你要怎麼跟那群人解釋?」
面對他,她難免心虛,大家都認定他們打得火熱了,她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丟下因她而起的蜚短流長,讓他一個人面對,感覺好像很不負責任。
別人會怎麼想他?恐怕會很難解釋吧!也許還會認定他被甩、被玩弄之類的……
「沒關係,我會處理。」
「孟行慎,你是個好男人。」遇到事情,會先替女孩子扛下來,或許一般人會覺得沒什麼,但是對她來說,這樣的男人多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