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不用蠍蠱毒針殺人……在許久前用匕首傷了個陌生男子後,她更加無法做出如此血腥的行為。
厲炎瞅著苗千月堅定的臉龐,內心激動的情緒竟如潮水般湧上。
她雖是仇人之姐,卻與著苗千容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
這樣美好純善的她,是真抑是幻?這一刻,他的思緒似處在蒙著層白霧的夜林裡,茫然無措地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心中的姑娘。
「你這笨蛋,你不殺他,就是要我死!你懂不懂!」
苗千月聞言,思緒紊如亂麻,一顆心沉甸又慌亂地反身抱著妹妹。「若這真是我們的命,那我也無話可說!」
想來苗千月只是單純地把他當成劫財殺人的惡匪。
冷唇揚起嘲諷的低笑,厲炎恨恨地沉聲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苗千月輕蹙起眉,迎向他揉著深濃恨意的幽黑眸子,透過銀色鬼面具朝她投射而出。
「你妹妹恩將仇報,對我爹求愛不成,所以用蠍蠱毒針殺害了我厲家百餘口,如今,復仇的厲鬼要她——血債血償!」
厲炎聲音裡透著掩不住的黯淡,那冰冷,狠狠地震至苗千月耳底。
硬生生倒抽了口冷氣,苗千月根本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失了血色的唇難以置信喃著:「不!不會的……」
妹妹雖然任性善妒,但絕不是如此殘佞血腥之人,不是的……
她的思緒悠轉,始終沉默的苗千容卻陡地一懍,緊接著爆出一連串瘋狂的嘶喊:「殺了他,我叫你殺了他、殺了他!」
當妹妹激動的吐息撲在臉上,苗千月豁然驚覺情勢嚴重。
這些日子來苗千容落落寡歡情緒低落,有時一天說不上一句話,那沉靜與現在的模樣有著極大的反差。
她真的……做出如此泯滅人性的事嗎?
「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厲炎瞳底竄著烈焰,陰鷙卻灼人地拉開苗千月護住妹妹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揚劍——
「大爺,或許你誤會了,事關重大,你是不是該查清……」心口狂跳,苗千月心疾如焚地嚷著。
不同於苗族姑娘的熱情奔放,她單純、不染塵間俗事,一心只醉心在研蠱之上。
親人、朋友都不及蠱、藥與她來得更加親近,再加上身處在幾要與世隔絕的努拉苗寨,她更加不懂涉及江湖的恩怨情仇。
厲炎冷肅著眉眼,冷冷掀唇打斷了苗千月自我說服的話。
「我想……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又或者根本不願意面對事實。」他頓了頓又道:「蠍蠱毒針出於努拉苗寨的巫醫世家,使針之法最清楚的應該只有巫醫家族之人,不是嗎?」
厲炎這番話說得分明,苗千月卻震撼不已,心裡的質疑一點一滴地崩潰……
蠍蠱針毒是「化蠱錄」記載的古老血蠱,淬在針頭的是毒中之王,一針便可取性命。
知道使針之法的,的確只有巫醫家族之人……
厲炎瞬間明白,他與她在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永世無法交集的命運。
在他殺了苗千容後,他們便陷入相互復仇的囹圄當中。
他揚劍,利刃穿心而過,苗千容微啟唇,連慘叫聲都未發出便斷了氣。
「不要!」苗千月猝然回頭,阻止不了一切,只能看著妹妹慘死在厲炎的劍下。
心猛地一窒,她的喉間重重一噎,幾乎不敢相信地發出淒厲的哀號:「為什麼?為什麼……」
她憤恨的眼神,似當日劃傷他臉上的匕首,再一此狠狠戳入厲炎心頭。
冷絕眸光落在苗千月蒼白的臉上,他聲音冷硬地道:「她死有餘辜、罪有應得,是她把我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我如何不殺她?」
清瑩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落下,苗千月管不住地劇烈顫抖著,為他冷酷無情的回答失了理智。「你這樣與惡鬼有什麼兩樣!」
她簡直不敢相信,除了妹妹,還有無辜的努拉苗寨寨民……全都死在他的手中。
這……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復仇循環吶!
「是惡鬼也好、冷血也罷,以她一命抵我厲家百餘口之命,便宜她了。」厲炎揚起眉,以著陰鷙難解的眸光瞅視著她。
許久不見,她倔傲清雅的面容在心中未曾褪色,那雙清冷水澈的眸,此刻幽怨地惹人心憐,讓他眩惑地想狠狠將她擁入懷裡。
「我恨你!」
「這種感覺我很清楚,你是該恨我。」心口淌過一股灼熱的酸楚,他剛毅的臉龐勾起毫無溫度的冷笑:「我的命,隨時歡迎你取走。」
他把這份柔情壓下了,更把這些日子為她空起的那一份柔軟擠壓出胸口。
兩人之間既已注定要梗著這一段血海鴻溝,他就任自己壞得更徹底,沉淪得更深。
心弦一動,苗千月難以置信地瞅著她,萬般無言。
可怕!在短短時間內,這個帶著銀色鬼面具的男人早已將她看透。
「記住,劍上的血,是仇恨的延伸。」他淡淡掀唇,笑容森冷地將劍上的血抹在苗千月的衣襟上。
選擇走上這條路,他便再也不是往日懦弱無能的厲炎,而是讓人聞之喪膽的炎鬼。
苗千月無言地瞅著他冰冷無波的黑眸,心底因為莫名揚升起的寒冷而顫抖著。
「我說過你會後悔。」厲炎以著微乎其微的語調開口。
「你……說什麼?」 苗千月愕然地看著他,因為他方纔的一句話,喚起了莫名的熟悉。
這語調、這字眼,似乎在哪聽過……
在苗千月還來不及反應下,厲炎發出了長哨聲,未多時,一隊人馬由四周竄出。
「拿下她。」厲炎神情凝重地下了命令。
她明顯一怔,驚慌地低吟出聲:「放開!你們要帶我上哪去?!」
「你是被祭給紅楓神的聖女。」有人開口回答。
「沒有,努拉苗寨沒有這一項習俗!」她被孔武有力的男子架著,心裡的恐懼讓她全身虛軟地無法動彈。
她想再看看妹妹最後一眼,想再確定,眼前可怕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只是她的惡夢。
「在我血染苗寨這一刻,努拉苗寨的歷史將重寫。」厲炎高大的身軀矗在她面前,冷冷地勾起唇,那笑令人不寒而慄。
她是仇人之姐,而他對她的喜愛已超過自己所能掌握的範圍。
即便此刻的苗千月恨他入骨,他也不會改變將她留在身邊的決定。
厲炎拿起一塊布巾摀住她的口鼻,直到她水澈的眸子輕輕覆上才緩緩鬆開手,喃著:「睡吧!」
感覺到一股香味沁入鼻息終,苗千月擠出了恍若游絲的低喃:「不是……不是這樣的……」
在苗族的傳說裡,蚩尤死後化為一棵紅楓,而蚩尤的血幻化為紅楓葉,落葉便是指引迷路的族人回家的指標。
所以對苗族人而言,蚩尤是楓樹的化身,是英雄,不是像那戴著銀色鬼面具的惡人一般。
恍恍惚惚當中,苗千月的耳畔似乎傳來族人唱著苗族古歌的聲音:「楓樹砍倒了,變作千百樣;樹根變泥鰍,住在泥水裡;樹樁變銅鼓,大家圍著跳;樹身生疙瘩,變成貓頭鷹;樹梢變姬宇,一身繡花衣;樹幹生妹傍,樹心變妹留;這個妹傍留,姜央的蝶娘,古時老媽媽,我們的祖妣……」(注一)
時光悠悠,在苗千月沉沉睡去的那一刻,天地起了風雲。
她的世界不再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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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投映在湖中,蕩漾的水波隨風晃曳出迷濛的夜光。
夜風微微,輕拂著隨風輕盈飄逸的垂地紗簾。
隱約中,被掀起的紗簾內藏著一抹雪若凝脂的窈窕身影。
如果不是垂落纖肩、宛若黑緞的如瀑黑髮,姑娘一身素白與瑩玉雪顏,幾乎就要被白紗掩沒。
紗簾內,苗千月軟白的玉蔥十指揉皺了膝上的雪白紗裙,透露出她不安的情緒。
在努拉苗寨被滅後,她不知道成為唯一倖存者的她被帶到什麼地方,更不知道接下來她將面臨什麼可怕的對待。
識藥的她竟分辨不出那銀面惡鬼究竟用了什麼藥物將她迷暈。
她只知道昏睡這段期間,她處在全然平靜的無夢狀態。
波瀾不興的思緒讓她感覺不到殘餘的悲痛,沒有被滅寨的惡夢、更沒有目睹親人被殺害的殘忍畫面……
直至思緒完全清醒,這些悲痛的感覺才霍地全湧入心頭。
只是她沒能難過太久,未多時一個丫鬟捧著衣物進入,不顧她的抗拒替她換了衣服。
「你做什麼?」
丫鬟對她的反抗不予以理會,強勢地一一脫掉她穿在身上的傳統苗族衣物。
替她換好衣物後,丫鬟沉默而恭敬地福身,不待她反應便匆匆退下。
「喂!你別走。」苗千月出聲輕喚,丫鬟聽而未聞,轉瞬間便離開苗千月的視線範圍。
淪落到任人擺佈的地步她無話可說,但原來穿在她身上深色的百褶裙及繡著蝴蝶與鳥的花腰帶,全是代表努拉苗寨的傳統與精神,絕不容詆毀!
瞬間,濃濃的失落與憤怒湧上,處在這樣未知的情緒當中,苗千月的思緒像緊繃的弦,有著隨時繃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