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厲炎這些日子以來,他唯一錯估的是厲炎的固執、不羈與本性善良的天性。
他的堅持,讓蒼海二鬼無法犯下更多天神共憤的案子,更成了他們之間的芥蒂。
「你不用認同我的做法。」看著紙張化成了灰燼,他冷汗涔涔地以內力壓下體內騷動的蠱毒。
當日喀尚日雖幫他解了毒,但因為銀蝶的毒已沁入五臟六腑,因此殘餘在體內的毒素,會在每一個月的月圓之夜發作,讓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不過肉體的痛楚與心裡的痛苦比起來,單純多了。
在戴上由海上搶奪來的番邦銀色鬼面具,他徹底化身為炎鬼。
他以著炎鬼的身份與喀尚日周旋在地獄邊緣,身上的血腥氣息一日比一日濃厚,他無法回頭,也知道自此將永世不得超生。
而這每每在月圓之夜發作的蠱毒,無形中變相成為他每殺一個人時,心裡發出的強烈譴責。
似乎經過這一些折磨,他的心就會好過些……
「吃下會輕鬆些,明日就是執法之日了。」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喀尚日遞了顆藥丸給他。
喀尚日的藥丸有類似蔓陀羅的麻醉功效,吃了會讓人陷入完全茫然,不知所謂的境界。
吃過一回後,他便堅持不再吃這種藥。
「我會撐過午時。」他咬著牙,聲音冰冷毫無溫度。
蠱毒的折磨由午時開始,只要寅時一過,天亮了,他身體的狀況便與平時無異。
見厲炎痛苦的身軀支撐不住地倒地,喀尚日撩袍坐在木桌前飲酒,不疾不徐地宣佈了明日的任務:「明日就是動手的時間了。」
「我知道!」欲復仇的思緒在胸口沸著滾燙而激烈的火意,他在痛苦之中冷笑著。
「你確定……還要那苗女?」
一提及苗千月,厲炎沉痛的眸底倏地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喀尚日波瀾不興地開口:「何必要個苗女折騰自己?」
「與你無關。」厲炎深惡痛絕地閉上眼,不去聽喀尚日的一言一語。
只要提及那苗女,厲炎眼底與他同仇敵愾的憤恨便會消失,為此喀尚日更加對厲炎的行為感到不齒。
「閉嘴!」
在她救他的那一晚,姑娘清雅的溫柔面龐已經牢牢地烙進心口。
每當午夜夢迴之際,腦中映入的便是她愧疚地瞅著他的表情。
那晚她在他臉上留著長刀疤,這一次,他要一併討回,直接將她永遠囚禁在他的身邊……不管她會有多恨他。
淡淡訕笑出聲,喀尚日回答得冷絕,毫不留情:「無妨,你要留誰就留誰,只要能剷平努拉苗寨,其餘的我不管,事成之後直接徹回主部。」
喀尚日把主部設在雲南邊境極為隱密的一座深山裡,山寨裡除了他與厲炎外,還養著一群惡賊。
原本他就熟悉這一帶的山野地勢,策謀多年的滅寨行動後,他找到了這一處與努拉苗寨表面相差甚距,實則只需一日里程的捷徑。
所以一旦滅寨執行,他們這群滅寨的惡鬼便可以在轉瞬間撤離村寨。
這也他何以在努拉苗寨神出鬼沒,寨民總卻無法捉到他的主因。
厲炎此時幾乎要因為無法掌控的痛意而暈厥,或許無意識的昏迷,對他而言才是一種解脫。
但既是折磨,他便不允自己昏迷。
喀尚日冷冷瞥了他任由痛苦折磨的模樣,將瓶中剩餘的酒潑在厲炎臉上後,低咒了一聲:「瘋子!」
語落,他稀鬆平常地回到石床上打坐調息。
第三章
一日之間,原本充斥著歡樂氣息的努拉苗寨,被聲聲鋒利刀刃劃破空氣的悲哀所取代。
積壓許久的怨念就像不散的冤魂,充斥在整個努拉苗寨的空氣裡。
四處飛濺的腥甜氣息,染紅了清澈的蘆松溪,緊接著是一把無情火,蔓燒了努拉苗寨美好的一切。
厲炎冷眼看著陷入一片火海的村寨,他緊握著拳,心裡震盪不已——
滌兒,哥哥……終於幫你報了仇!
他這話才落,妹妹稚嫩的嗓竟似有所回應地在耳畔邊盤旋——
哥哥,滌兒不喜歡這樣的你、不喜歡、不喜歡!
「傻妹妹……」厲炎微掀唇,無聲地反覆喃著,直到腳步落在一名美麗的女子面前。
苗千容穿著花胸兜與臘染百褶裙,一見到他,她美麗的臉龐有著一般說不出的憎惡與懊悔。「當日我應該殺了你以絕後患。」
許久前,當她看著厲炎帶著他妹妹厚顏無恥地找上門求解蠱時,她為情所傷,鎮日茫然的思緒因此起了極大的波動。
當日她與他纏鬥了一番,若不是厲炎武功太高,她一定會殺了他!
聽到苗千容不知悔改的語調,有一瞬間厲炎幾乎想揮刃直接取了她的性命。他冷然道:「你還有良心嗎?」
「沒良心的是你爹!負情的人都該為多情負責。」想起自己又愛又恨的男子,苗千容的語氣跟著激動了起來。
在幾年前,她離開苗寨欲赴塞外尋故友,不料卻在途中遇到惡賊。
她原以為自己會死在惡賊手中,但厲詠救了她,甚至將受傷的她帶回府中療傷。
他英姿煥發的英雄氣概與呵護備至的男性溫柔讓她心生傾慕,當時她一心想嫁予他為妻,卻萬萬沒想到厲詠早有妻室。
留宿厲府的苗千容看著厲詠與妻兒恩愛、美滿的模樣,心裡嫉妒、痛苦得幾要發狂。
於是,她下了蠱毒,讓負情的人為多情、為傷她的心負責。
厲炎瞅著她憤世嫉俗的模樣,似乎看見了另一個喀尚日。
他心寒至極,心疼厲家百餘口竟死在這樣的人手上。
「我爹對你沒半點兒女私情,施與你恩情只因為一顆俠義之心,若真說情,我爹他這一生只屬於我娘一個人……」
「住口!我要你住口!」苗千容歇斯底里地吼著,即使纖瘦的身軀被繩索縛綁住而動彈不得,一張俏臉卻因為激動而漲紅。
厲炎不發一語地冷冷覷著她發狂的模樣。
好半晌,苗千容眼底落入厲炎戴著銀色鬼面具的僵硬臉龐,驀地拔高語調笑問:「噢!忘了問你,厲家那可愛的小姑娘死了嗎?只要一想到蠱蟲從她白嫩嫩的臉龐鑽出的情景,就讓人興奮極了。」
厲炎陰沉的眸光透過面具緊盯著她狂笑的模樣,失去妹妹的劇痛再一次甦醒,撕心裂肺地感覺狠狠讓他傷痛欲絕。
「今日,我就用你冷血無情的鮮血來祭厲家亡魂。」他以著冰冷、沉痛的語氣,一字一字重申。
「說我冷血無情?我瞧你也好不到哪去,你為復仇而來,殺了多少無辜的寨民,此等行徑與我這妖女有何差別?」苗千容怨恨地瞅著他,冷厲地回應。
陰鷙地揚了揚,唇厲炎並沒否認。
「關於我犯下這些令人髮指的罪孽,待你下了陰曹地府再同閻王細說。」胸口劇烈起伏,他再難抑制地揚劍準備取她性命。
「不要!」突地,一抹由身後傳來的激烈狂喊讓他滯住了動作。
厲炎回過頭猛地一窒,幽深的黑眸映入苗千月震驚的神情。
當眼底落入那張讓他日夜魂牽夢縈的清雅臉龐,厲炎突然感到胸口一陣莫名的撩動。
雖然苗千月根本沒認出他,但再見到苗千月,他心裡的悸動竟比以往更熾。
「姐姐,救我!這惡鬼殺了寨裡的人……」
苗千容一見到親人,驀地感到自己的孤立無援,原本張牙舞爪的態度驟變,情緒瞬間崩潰地哭喊著。
姐姐……耳底落入苗千容淒厲的嗓,厲炎屏氣,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凍結,猶如跌入最深最冷的地獄幽谷當中。
他只知道滅他厲家的苗女姓苗,卻沒想到當日救她的女子竟是這妖女的姐姐!
為什麼?
為什麼?
厲炎不斷反覆在心中喃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苗千月踉蹌地顫了下,裝著藥草的竹簍由纖肩滑落,她震驚地摀住唇說不出話。
四周炙熱的火光映在苗千月冷凝的容顏之上,矗在林間的高腳樓隨著熾燒的烈焰,染紅了努拉苗寨蔚藍的天空。
她背脊陡然一涼,眼前沒有歌聲、沒有蘆笙樂音,更沒有歡聲笑語的村寨,是她所居住之地嗎?
而妹妹口中這個戴著猙獰鬼臉銀色面具的惡鬼又是誰?
苗千容張口結舌地看著姐姐發愣的模樣,聲音嘶啞而蒼涼地吼著:「姐姐,救我、救我!」
「你怕了嗎?」厲炎抬起冷眸,從她的表情中看出慌亂與恐懼。「嘗嘗被你害死之人曾有過的心情如何?」
厲炎話一落,突揚起的風倏地化開了他身上的殺氣。
他揚高手中長劍,在皓皓劍光映入火紅烈焰的那一瞬間,苗千月擋在妹妹身前。
「要殺她,得先過我這一關。」
她澄澈靈動的水眸,在他眼前蕩著毅然絕然的光采,這舉動讓厲炎微乎其微地凜眉:「讓開!」
「姐姐,這惡鬼喪心病狂,快用蠍蠱毒針殺了他!」
「殺人……」她巍巍顫顫地幾要站不住腳,無一絲血色的冷凝臉龐有著堅決地搖著頭:「不!蠍蠱毒針不是拿來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