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找到天下名醫以前,納妾的事暫且不談。」元靖想以拖待變。
「貞兒你若是深明大義,就該勸靖兒納妾。」老夫人改變攻勢。
「我……」麻子公主不敢違拗,但也不願答應。
元靖馬上挺身而出。「娘你別逼貞兒!」
老夫人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講道理給她聽。」
「就算貞兒同意,我也不會答應。」他心意堅定。
砰地一聲,老夫人彷彿受到致命打擊,從圓凳上重重摔了下來。「娘跟你們跪,求你們夫妻可憐我老人家一片苦心。」
好厲害的苦肉計!
元靖趕緊扶老夫人起身,這才發現自己胸前濕了一大塊。
原來愛妻在他懷裡一直無聲地流淚,壓抑悲痛,而他又不能不顧娘……一顆心被狠狠地撕成兩半,左右為難的他,只好先圖耳根清靜。「娘,我扶你回房,我們讓貞兒好好休息。」
一天過了又一天,這天,雷聲突然大作,從山上滾落大量的土石,有幾戶屋舍被壓倒,村裡亂烘烘的,男人們趕去救人,女人們搶收農作物。
一連三天,直到雨勢變小,不會再造成威脅時,大家早已累得人仰馬翻,家家戶戶傳來安穩的鼾聲,只剩下元靖和幾個體力好的大漢,不眠不休地注視山上的動靜。
老夫人見機不可失,半夜摸黑來到麻子公主的房裡。
「貞兒,你醒醒,娘有話跟你說。」
「娘要說什麼,貞兒明白,就照娘的意思做。」
「沒有用,靖兒不會順我的心。」老夫人直搖頭歎氣。
「我會努力說服元大哥。」想從寡婦手中,搶走她的獨生子,真難。
「還是沒用,我瞭解靖兒的牛脾氣。」老夫人刻意不把話一口氣說完。
麻子公主被老夫人說得心裡七上八下,好不是滋味。「娘要貞兒怎麼做?」
老夫人異想天開地說:「你回宮,繼續做你的公主。」
「父皇會怪罪元大哥,甚至娘的。」麻子公主沈下臉來。
「就說是你受不了農家生活,是你主動休夫。」老夫人想得美。
「我不能沒有元大哥……」麻子公主話還沒說完,老夫人又來下跪這招。
見麻子公主不為所動,一陣抽噎,老夫人跪地放聲大哭。
不過這回老夫人可不是在演戲,而是情不自禁,她把一個做寡婦的多年心酸,一股腦兒地以淚水逼了出來。「老身求你,看在元家香火上,高抬貴手,有你在,靖兒絕不會碰別的女人一下!」
怨恨啊!
沒了生育能力,就等於失去元靖。
失去元靖,就等於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黑漆漆的深夜,嘩啦啦的大雨,恍如人間地獄。
踉踉艙艙地、模模糊糊地,麻子公主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暴漲的溪邊。
唉,連老天爺都逼她走向絕路,她無話可說,唯有一死,了結殘生。
「呱──呱──」
在田里工作已有一段時間,麻子公主認得這是癩蝦蟆的叫聲,一陣刺痛傳到心裡,循聲看到雜草叢中有只癩蝦蟆,舌頭一卷,吃進一隻小蚊子,滿足地又呱了一聲──
麻子公主被激怒了,大聲斥喝。「閉嘴!」
癩蝦蟆轉過身子,背對著她,不停地呱呱叫,彷彿有意嘲笑她。
「笑什麼!你身上的斑點比我臉上的麻子還多!」麻子公主反擊回去。
癩蝦蟆當然聽不懂人話,況且它也不是在笑她,而是正在忙著求偶,無心理會她的怒吼。
若是讓麻子公主知道癩蝦蟆想行房,肯定不需要尋死,早就活活被它給氣死。
「可惡!本宮來尋死,你好大膽,居然敢不停地笑!」
見它藐視她公主的身份,越笑越大聲,對她來說,有如魔音傳腦。
「在我死前,我先咬死你這個天下第一醜八怪,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麻子公主凶性大發,突然一躍,正巧癩蝦蟆連跳三步,剛好避開她的撲殺,安然無恙,繼續發出求偶聲。倒是她的麻子臉就這麼栽進爛泥裡,還吃了一口泥,呸了一聲,她仍不死心地再次偷襲,嚇得癩蝦蟆拚了命地跳。
「別跑,一個人死太寂寞了,你就乖乖地陪本宮一起死。」
麻子公主緊隨在後,泥足深陷,根本跑不贏癩蝦蟆,而且鞋子還掉了一隻。
見它越跳越遠,麻子公主越想越生氣,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來尋死,不是來尋開心,難過地跟一隻與世無爭的癩蝦蟆,道盡她心裡的委屈。「叫你別跑,你還敢跑?!你跟那群臭農夫一樣,不把本宮看在眼裡。」
癩蝦蟆突然靜止不動,停在一朵如皎月的銀白色花上。
麻子公主頓時眼睛一亮。「原來國丈沒說謊,世上真的有『銀芙蓉』!」
陡地,另外一隻癩蝦蟆跑來,跳到先前那只癩蝦蟆身上,狀似甜蜜親熱。
這一幕有如天雷勾動地火,元靖挺拔的身影從心底倏然浮起,平白增添更多惆悵。
一想到她從此再也不能快樂似神仙,她也不讓任何人、任何蟲、任何動物在她眼前做神仙!麻子公主暴喝一聲,張開大嘴,直撲而下──
可是她還是沒咬到癩蝦蟆,反而咬到了銀芙蓉,味道甜甜的,還有一股醉人的香氣……
第7章(1)
岑寂的中村,突然沸騰了起來。
村人議論紛紛,所談論的話題,全部圍繞在賈員外身上。
賈員外是何許人?村人對他的來歷完全不知,只知道他財大氣粗。
四個月前,賈員外在東村出現,把東村的良田全部買下,接著是西村,然後是南村和北村,於是他們中村就這麼被孤立起來,因此村人們莫不憂心忡忡,擔心他的魔爪即將伸向他們,畢竟現在中村的處境,對賈員外來說猶如囊中物。
如果他們不肯賣田,不僅要離開中村的道路會被封鎖,就連上頭的水源也會被截斷。沒有對外道路,村裡的農作物賣不出去,但大家以物易物,倒還可以自給自足一陣子,可是沒有了水,不僅是田和牲畜,連人也會渴死。
這該如何是好?與其指望老天爺下雨,不如請村長元靖去跟賈員外一敘。
但是自從村長夫人不見之後,村長整個人就像掉了魂般,彷彿只剩下一具空殼而已。
整個中村瀰漫著人人自危的凝重氣氛,正當大家感到心灰意冷之際,一道曙光突然降臨──
探子回報,賈員外有個如花似玉的千金,目前仍待字閨中,她的美貌聲名遠播,連城裡的富家子弟都不遠千里來提親,不過賈千金的眼光很高,一個對象也沒看上。
所有的希望又落回村長身上,如果高大英挺的村長肯出面,不怕賈千金不點頭。
不過對這門親事最感興趣的,莫過於急著想抱孫,媳婦又下落不明的元老夫人。
可是任由老夫人死求活求,不管是諄諄教誨或是苦苦哀求,甚至她還曾經在祖宗牌位前,一哭二鬧三上吊,能用的手段全用盡了,元靖依然無動於衷。
嚴格說起來,老夫人是罪有應得,不過他們的袖手旁觀,也算是幫兇。當然,珠兒和香兒除外,現在她們兩人只要見到村人,總是一副恨不得咬肉噬血的恐怖表情,令眾人不敢接近。
但是,還有一個人從頭到尾都是好人,那就是曾經幫助過麻子公主的阿德。
因此村人們的腦筋立刻動到阿德的頭上,一群人結伴壯膽來到阿德家,曉以大義。
「德哥,你跟村長是好朋友,你去勸勸村長。」帶頭的農夫表明來意。
「勸他什麼?」阿德嘴裡銜著竹籤,對大家的來意顯得不屑一顧。
「人死不能復生。」帶頭的農夫露出哀戚的表情。
阿德怒不可遏地拍桌。「誰說元大嫂死了!」
另一個自以為是的農夫說:「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只找到一隻鞋子,沒看到屍體,不代表人死了。」阿德語氣堅定。
「屍體一定是隨著溪水,不知漂到哪裡去了。」又一個農夫大膽假設。
阿德氣得把竹籤咬碎。「我呸!誰敢再說一句烏鴉話,我德哥就揍誰。」
「德哥你別光顧著發火,這件事攸關全村的存亡。」又一個自討沒趣的農夫。
「我沒辦法,你們有本事就自己去勸村長。」阿德不為所動。
「你姊姊就快生了,萬一到時道路被封,接生婆進不來……」
「煩死了!」阿德像是被抓到把柄似地怒聲大吼。
眾人見苗頭不對,不敢逗留,紛紛告辭。
其實心浮氣躁的阿德,並不是不擔心姊姊,而是擔心也沒用。
以前他覺得村人純樸老實,但現在他的看法完全改觀,他發現這些人全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至於賈員外這個外地人,簡直像團謎雲,摸不著底,也找不到弱點,唯一知道的是,他的銀子多到無處可花!照理說,他應該到大城市享受榮華富貴才對,但他卻跑來窮鄉僻壤,大肆收購農地,難不成……
他突然想到麻子公主跟他開過的玩笑──土裡埋有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