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家人和樂融融之際,沒人察覺到,有條毒蛇一直在元家附近打轉……
這天正逢十五,老夫人帶著珠兒去廟裡燒香許願,香兒在廚房準備午飯,元靖有事到東村去,麻子公主則是一如往常般,繞著村中枝葉交錯的百年梧桐樹散步,走累了,還有石凳可休息乘涼。
突地,一條尾巴著火冒煙,受到驚嚇的水牛,朝她直奔而來!
水牛那發狂的紅眼睛,以及痛苦的吼叫聲,都令她害怕不已。
只要不動就沒事,一跑反而會吸引水牛的追逐,這是常識,但麻子公主深居宮中,毫不知情,她緊張地拔腿就跑。
說時遲那時快,彎曲的牛角刺中她的後腰,砰地一聲,她整個人在地上翻滾了幾圈,臉仰著天的同時,水牛不偏不倚地從她肚子上踐踏而過。
腹痛難耐,但她還是努力地爬起身,捧著肚子,一步一步地拖行,直到在梯田上耕種的阿德趕至,抱起她飛奔回元家。
阿德雖然沒有看到開端,但他看得很清楚,那條水牛是小喜家的,而小喜人正好在不遠處……
「貞兒和胎兒若是有什麼不測,我要你償命!」元靖怒氣沖沖。
小喜一臉鎮靜地說:「老夫人,你要相信我,我什麼都沒做。」
「那頭水牛就是最好的證據。」元靖氣得肺快炸了。
元家和小喜家淵源甚深,當初他們從中土逃命來此,身上的盤纏光是用在一路打點通關和食宿上,幾乎花費殆盡,到了這裡又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多虧小喜她爹伸出援手,熱情款待,讓他們得以有安身立命之處。
光陰似箭,幾年過去,靖兒呱呱落地,小喜她爹也娶了個身骨單薄的媳婦,所以小喜打從娘胎出生以來,就沒有了娘,而她爹又變成了酒鬼,害得可憐的小喜差點因為沒奶水可喝而死。自此,元老夫人待她如己出,感情深厚自是不在話下。
就算老夫人可以暫且放下母女之情,但也無法忘記,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泉湧以報的道理,因此老夫人決定護短到底。
「小喜向來乖巧,不會做出這種壞心眼的事。」
母子連心,元靖當然明白娘心裡想什麼。那段往事,從小到大,他聽過不下百遍,特別是在小喜做錯事的時候,娘總要他讓她。
但是現在不比從前,他什麼都可以不跟小喜計較,唯獨這件事,他非要據理力爭不可!
「娘,你應該護的是貞兒,不是小喜。」
老夫人作態地追問:「小喜你自己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在烤小鳥,沒注意到水牛靠近。」小喜早已想好說辭。
「水牛又不是飛蛾,它是怕火的動物,怎麼可能會自己跑過去?」元靖一口拆穿她。
小喜毫無悔意地說:「是水牛闖的禍,大不了我把水牛殺了,向你賠罪。」
「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他雙手一伸,恨不得把她的肩膀捏成粉末。
「好痛!老夫人救命!」仗著老夫人會撐腰,小喜趕緊呼救。
「小喜你還不快向靖兒賠不是!」老夫人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樣。
小喜淚如雨下,可憐兮兮地說:「元大哥,對不起,小喜下次不敢了。」
第6章(2)
「你還想有下次!」他再捏!但這時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雙佈滿老人斑的手。
「可以了,這件事就此了結。」老夫人半是求情,半是求饒。
「娘!」元靖聞言,目眥盡裂,肝膽俱碎。
不光是他的手粗如芒草,娘也一樣!他凜然一驚,鬆開了手。
好吧!看在小喜她爹對元家的大恩大德上,這次就饒過小喜,但從此兩家的恩怨一筆勾消!
忍住悲慟的同時,元靖看到白髮在門外探頭探腦,舉足不前。
對元靖來說,此刻沒有任何事比得上貞兒和胎兒的情況更重要,他連忙揮手示意白髮快進來,卻只見白髮低頭行走,心事重重,不好的預感頓時籠罩心頭。
「老夫人,元村長,很抱歉……」白髮眼神閃爍,說話有些結巴。
老夫人焦急了起來。「抱歉什麼?白大夫你快把話說完!」
「胎兒流掉了,還有,元夫人以後不能再生了。」
元靖臉色駭白。「白大夫,有沒有搞錯?」
「句句屬實。」白髮頭低到胸前。
「不會的,我不信!」元靖發狂地大叫。
「若沒其他事,老夫告辭了。」白髮急急告退。
「白大夫,你別急著走,我有話要問你。」老夫人追了出去。
小喜乘機跟在老夫人屁股後,腳步有如踩在雲上般輕飄飄,顯然是暗中得意。
雞鳴聲聲催天明,蠟燭有心替人垂淚,元靖一夜末眠,愁眉不展地望著羅帳中被長髮纏繞的蒼白倦容,只見她額頭沁出顆顆豆大的汗珠,看來她在夢裡已經知道噩耗了,才會睡得這麼不安穩……
毛巾浸了浸水,然後擰了一擰,走回床邊,輕輕拭去她額上的汗珠,不料還是驚醒了她。
睫毛如廉捲起,兩股大海般的深情流洩出來,元靖心頭一怔,眼眶一濕,喉嚨一梗,他像是吞了一顆石頭似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臉色好難看,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白大夫說你受了驚嚇,需要好好靜養一陣子。」
麻子公主摸著肚子問:「胎兒有沒有怎樣?」才兩個月的身孕,摸不出什麼。
看見她的眼中充滿母愛,讓元靖看了十分不忍。
雖然早就料到她一定會問,騙她的話已在肚裡翻江倒海,湧到嘴邊,但不知怎地,唇齒間彷彿築起了一道高壩,擋住謊話。
他躊躇良久,漸漸地改變了主意……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實話會要了她的命,還是說一半實話一半謊話好了。
「你聽了別難過,胎兒沒保住。」元靖鼓起勇氣說道。
「啊……」麻子公主哀叫了一聲,淚水潸然落下。
「別難過,我們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孩子。」他摟著她說謊。
老夫人也一夜沒睡,冒失地闖進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騙她!」
「娘,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元靖以目光懇求娘,別在這時節外生枝。
「現在就把話說清楚。」老夫人拉開圓凳坐下,一副打定主意不肯離去的模樣。
「娘,你看貞兒現在正虛弱,算我求你饒了她一命。」
老夫人毫不理會地繼續說:「不孝有三,無……」
「娘──」中氣十足的一聲,蘊涵著警告的意味。
麻子公主從他懷裡掙脫,仰著臉問:「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四目相接,見她眼角還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元靖心頭一慟,木然無語。
眼裡的疑雲越來越多,一陣冰涼透骨刺心,麻子公主整個人恍惚了起來,身體彷彿要往海底沈下去一般,急欲抓住一根浮木撐住,卻抓到他的手臂……怎麼他也是全身冰冷?
她猛然一驚,直覺事有蹊蹺,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地問:「元大哥,你怎麼不說話?」
長痛不如短痛,老夫人為自己要說的話,找到合理的下台階。
但在說話之前,仍不免做作地哀聲歎氣一番,彷彿她是迫不得已扮黑臉、扮罪人,而不是絕情。「白大夫說你傷了骨盆,從此再也不能懷孕。」
聞言如山崩地裂,麻子公主崩潰地倒在他懷中。
「不會的,我會逼尋天下名醫,讓你恢復生育功能。」
「萬一治不好呢?」老夫人的話比見血封喉的利刃更讓人痛苦。
「娘,你別說這種喪氣的話。」元靖聲色俱厲,眼裡迸出怨恨的火光。
「未雨綢繆並沒有錯。」老夫人不滿地瞪視回去,但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元靖直截了當地說:「如果老天注定我這輩子無後,我認了。」
「你認命,老娘不認命!」老夫人捶胸跺腳。
「那就收養好了。」他退而求其次。
「不是元家的種,我不要。」老夫人不為所動地堅持。
元靖緩頰地問:「娘,你到底要我們怎樣做,你才會滿意?」
「我已經想好了,納小喜為妾。」老夫人嘴邊流露出寬心的微笑。
兩具像同命鴛鴦般相倚偎的身體,受到老夫人棒打的威脅,一起發抖,麻子公主是出自害怕,元靖則是氣炸了,英俊的臉孔頓時變得猙獰嚇人。
「就是她的水牛撞傷貞兒,我絕不答應。」
老夫人哪會不懂,小喜做出這種事,還不是為愛所苦?!本來她的確想趁此機會順水推舟,成全小喜,一來報答她爹當年的點水之恩;二來她跟小喜情同母女,可是看靖兒如此凶狠的模樣,這事萬萬逼不得。
於是意念一轉,她決定以大局為重。「你不喜歡小喜,娘立刻替你物色其他姑娘。」
「娘別白費心機了,除了貞兒,我絕不會碰其他女人一下。」
「枉費娘含辛茹苦地撫養你長大成人,沒想到你居然連烏鴉都不如。」
「什麼事我都可以順著娘,唯獨這件事除外。」
「娘要的也只有這件事,讓元家的香火能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