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麻子公主,就想到元靖那個疑情種。
過去是他誤會元靖了。這都該怪從中作梗的元老夫人,硬是拆散一對恩愛夫妻,現在可好了,老夫人不但抱孫的願望落空,兒子還變成了半個死人,種完田就坐在溪邊,對著一隻鞋子,背著人流淚……
「你又在看大嫂的鞋子!」阿德來到溪邊。
「嗯,睹物思人。」元靖眼眶微紅地看著手中的寶貝。
「大嫂若是知道你深愛著她,一定會飛也似地回到你懷中。」
「我相信,如果她泉下有知……」他喉嚨一梗,聲音接不下去。
阿德鼓勵地拍拍他硬得只剩下骨頭的背。「大嫂沒死,你要有信心。」
元靖百思不解地說:「她若還活著,絕不可能不出來見我一面。」
「或許她有什麼苦衷也說不定。」阿德很有把握。
「她的苦衷就是我娘。」元靖心知肚明。
「咦?!」阿德的目光像被釘子定住。
元靖手撫著鞋子,心不在焉地問:「怎麼了?」
「你看那位姑娘的背影……」阿德用下巴努了努元靖的身後。
「我沒興趣。」就算是仙女從他面前下凡,元靖也會別過臉不看。
「看一眼又不會死。」阿德扣住他臉頰,硬把他臉轉過去。
元靖閉上眼。「除了貞兒,我沒心情看別的姑娘。」
「那位姑娘的背影好像大嫂,我是要你確認看看。」阿德挑明了說。
元靖半信半疑,先睜開一隻左眼,以一條隙縫打量;接著兩眼一起放大,難以置信似地揉了揉眼,仔細再看。
一群背對著他們的人當中,確實有個背影跟貞兒神似的姑娘;她衣著華麗,長髮如瀑,跟麻子公主未嫁前一模一樣。
那位姑娘的身旁有頂轎子,不但有轎夫相隨,還有帶劍的保鑣,自然也少不了服侍的丫鬟;如此盛大的排場,她的出身肯定非富即貴。
只見她面向一位村人,大概是要買他手中的兔子,不一會兒,旁邊的丫鬟做出一手交錢、一手拿兔的動作。
元靖遲遲不見她轉過身來,她便已經手捧著兔子進入轎裡,轎夫也立刻抬轎走人。
「的確是貞兒。」元靖陷入恍惚狀態,喃喃自語。
「那我們還不快追上去!」阿德拉著他,兩人如蠻牛狂奔。
「你們兩個農夫,攔轎想幹什麼?」丫鬟雙手插腰,瞧不起人地質問。
阿德笑臉相迎,客客氣氣地間:「請問轎裡的姑娘是?」
「賈姑娘,你們兩個惹不起,還不快讓路!」丫鬟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
阿德難以置信地猛搖頭。「不對!她應該姓李,不可能姓賈。」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用這招亂認親戚,門兒都沒有。」
打從員外決定隱居山林之中,她這個做婢女的當然不敢有意見,但是員外實在應該多替小姐想想才對!在這種鬼地方,連個斯文一點的男人都沒有,放眼所及,無一不是衣衫不光不鮮,頭髮不整不齊,胳臂又粗又壯,身上又酸又臭,看了就讓人倒胃口的農夫。
這些日子以來,府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來的全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惹得小姐心煩,今天才會想來郊外走走,沒想到又遇到兩隻討人厭的癩蝦蟆?!
搞不好這些農人全是癩蝦蟆精的化身,才會走到哪,碰到哪……
不過另外一個不說話的農夫,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五官異常的帥氣,可惜神情憔悴,任何女人見了他,心頭都會泛起一種沒來由的酸楚,令人真想好好安慰他,就算是拿身體來安慰,只要他肯笑,失身也甘願。
以她的淺見,就算小姐眼高於頂,但也不得不臣服在這個不說話的農夫腳下。
瞧他兩眼直直地盯著轎廉看,分明就是衝著小姐的美貌和財富而來,剛才還故意假裝不知道小姐姓賈,這種爛把戲連三歲小孩都能一眼識破,她不禁從鼻孔裡噴出兩道冷氣,虧他相貌如此超凡不俗,沒想到實際上卻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大草包。
「李是國姓,她是公主才對。」阿德好聲解釋。
「笑話!公主怎麼可能會來這種窮鄉僻壤?」丫鬟當他是說謊沒打草稿。
「賈姑娘會不會是摔到頭,忘了自己是誰?」阿德研判地說。
丫鬟譏笑道:「你才頭殼壞掉,說話跟瘋子沒兩樣。」
「元大哥你說句話,好讓大嫂想起你是誰。」阿德受不了這個牙尖嘴利的丫鬟。
「方不方便請賈姑娘下轎?」元靖彎腰一揖,表現出溫良謙恭的一面。
「下轎幹麼?」丫鬟凶巴巴地問,像個守護居家平安的門神。
元靖努力保持和善的臉色。「我有話跟賈姑娘說。」
「我家小姐又不認識你,跟你無話可說。」
「賈……」元靖話未說完,丫鬟就大聲吆喝。
「你們還不快拾轎打道回府!」
見這丫鬟不通人情,元靖心一急,一個箭步把轎夫推開,保鑣立刻拔劍相向。
元靖雖然手無寸鐵,但拳腳了得,對付這群三腳貓,他一個人綽綽有餘。阿德站在樹蔭下納涼觀賞,拍手叫好,才不過一時片刻的光景,相繼響起劍落地的聲。
丫鬟當場嚇出一身冷汗。
這兩人原來比她想像得更可怕──是土匪!
「你敢亂來,我家員外絕不會放過你。」丫鬟疾聲威脅。
「我只求見賈姑娘一面。」元靖對轎裡的人說。
「我家小姐從不隨便見人,拋頭露面。」丫鬟自作主張。
見轎裡遲遲沒反應,元靖心裡是百思不解。貞兒應該聽得出他的聲音,為何不肯出面相認?是不願見他?是氣憤難消?還是根本沒聽出他是誰?
不管是什麼原因,他決定先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一番。「賈姑娘,我不是壞人,我是中村村長,我叫元靖。」
轎裡仍然鴉雀無聲,丫鬟以為小姐是被剛才的打鬥聲嚇壞了,身子一閃,伸臂擋住轎門口,一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的模樣。「中村村長又怎麼樣?中村遲早會成為我家員外的地盤,到時候你們還得看我們的臉色吃飯!」
這個丫鬟的口氣跟老夫人的刻薄,不分軒輊,同樣地令人怒火攻心!
阿德發現來軟的不行,索性來硬的好了。他把心一橫,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抓住丫鬟的手,把她拖到一旁,一邊理直氣壯地對轎裡的人說話,一邊慫恿元靖快採取行動。「你們擅闖中村,我們有權攔轎檢查。」
「搶劫啊!你們還不快起來抵抗──」丫鬟大呼小叫。
「善兒,不許對元村長無禮。」轎裡突然傳出親切的柔聲。
元靖和阿德相視一眼,兩人臉上同時洋溢著興奮的笑容。「連聲音都像!」
「是他們無禮在先……」喚作善兒的丫鬟不服氣,口中唸唸有詞。
「別說了,把轎子放下。」賈姑娘掀開轎廉,款款地走了出來。
「你……」元靖和阿德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卻又無法不信。
「我怎麼了?」賈姑娘果然如傳言般如花似玉。
趁阿德發呆之際,善兒狠咬了他的手背一口,掙脫他的箝制;但善兒並沒有得意洋洋,阿德也沒有喊痛,大家的目光同時集中在元靖和賈姑娘的臉上。
只見他兩人的眼神之間像是被什麼網住了,互相勾結,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賈姑娘畢竟是名門閨秀,害羞地垂落長睫,從密密麻麻的睫毛中偷覷著元靖。
半晌,元靖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你臉上的麻子呢?」
「我從小到大,臉上沒長過半顆麻子。」
「抱歉,元某認錯人了。」
賈姑娘不解地追問:「元村長以為我是誰?」
「你的背影很像我失蹤多時的夫人。」元靖沈痛地歎了口氣。
「我聽說了,六個月前元夫人投溪自盡。」賈姑娘一臉的同情。
「傳言未必可信,大嫂沒死,只是下落不明。」阿德搶著把話說清楚。
真是奇怪!阿德以為自己眼花,走近仔細打量,但賈姑娘卻毫無懼意,站著不動。
從她衣上傳出薰染的香味,幽香撲鼻,任何男人聞了都會心旌動盪,興起無數的綺念,但對他和元靖來說,卻是滿腦子的疑雲密佈……
這個賈姑娘,除了臉上沒麻子之外,五官、神情、聲音、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幾乎都跟麻子公主從同一個模於裡刻出來的,相形之下,她比較像宮中那個雍容富貴的麻子公主,而不像在田里受盡折磨的貞兒。
但,沒有麻子,即使長得再像,也不是元靖朝思暮想的麻子公主。
賈姑娘微微一笑,中肯地建議。「元村長上有老母,又是獨子,應該早日續絃,讓老夫人抱孫。」這句話有很明顯的暗示,連善兒聽了都大為驚訝。
她從沒聽到小姐差人調查元村長的背景,小姐是從何處得知?不過,小姐這麼關心元村長的親事,顯然是對他有意思……
她得趕快告知員外,小姐芳心大動,準備張燈結綵辦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