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愛搭理我,我也懶得搭理你呢!」她冷笑。
誰怕誰?
路晉邊烤著魚,邊望向她負氣背對的纖巧身影,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躍上眼底。
五毒教裡令人聞風喪膽的冰山美人冷如冰,在那冰冷無情的名聲底下,其實躲著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女孩。
他凝視著她娟秀的背影,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
只是……將她捲入這些事,公平嗎?
***
半個月前 皇宮
百花盛開若錦繡鋪地的御花園裡,處處蜂飛蝶舞,花香濃郁瀰漫。
容貌俊朗、笑臉迎人的靈豐帝坐在路晉面前,舉起象牙鑲銀箸,夾了一筷子五柳魚片擱進他碗裡。
「朕聽說,你要造反。」
坐在他對面的路晉眉抬也未抬一下,逕自將五柳魚片放入嘴裡,咀嚼了幾下再吞入腹裡後,才緩緩開口。
「皇上以為呢?」
「朕以為……」靈豐帝笑吟吟的,「那是個屁。」
路晉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吃著御膳。
會無好會,宴無好宴,皇上今日召他進宮,在御花園裡的桃花樹下共進午膳,自然不會單純只是要他嘗嘗御廚的新菜色。
「朕還聽說,你平時對朕竊據皇位多年,大為不滿。」靈豐帝笑容可掬,繼續煽風點火。
這回路晉連反問也懶得問,乾脆沉默。
靈豐帝見沒人隨之起舞,不禁好生失落。「麻煩有點表情好嗎?這樣朕很沒有成就感哩。」
「皇上希望微臣做出不勝惶恐之情嗎?」他挑眉。
「沒,朕的要求沒那麼嚴格。」靈豐帝是很懂得做人分寸的。「只要做出拍桌子,追問朕,究竟是誰在那兒空穴來風、誣陷忠良的氣憤模樣就行。」
路晉放下銀箸,好整以暇的看著皇帝。「皇上,何不直說您想做什麼?」
「用下聖旨的強迫行為,那就沒意思了。」靈豐帝見事機敗露,半點慚色也無,依舊笑咪味的。「朕是何等人也,自然希望你是發自內心深處為朕抱不平,為朕出頭,為朕……」
「該抱不平的是微臣才對吧?」路晉微帶輕諷地揶揄道:「畢竟被奸人誣陷要造反的人,是微臣。」
「這就對了!」靈豐帝這下子又跟他同仇敵愾起來。「居然有人好大的膽子敢誣陷朕最心愛之股肱,朕一定要嚴辦!一定要懲戒!但是最重要的,朕需要你表現給那些人渣看,你其實是忠君愛國的好男兒。」
他皺眉瞅著皇帝。
「你可以向天下人證明你就算姿儀美、體魄妙、能力好、智慧高,但是你永遠不可能威脅到朕,也永遠不會犯下那些不能說的秘密。」
「皇上到底想說什麼?」他有一絲無奈。
「朕想說的是……」靈豐帝笑得好不詭異。「你一定要讓那些膽敢誣陷你的人好看,讓他們閉嘴。」
他聳起一道濃眉,靜待下文。
「以官方說法就是:要以行動杜天下悠悠之口。」
路晉歎了一口氣,不是很起勁地問:「那麼皇上建議微臣怎麼做呢?」
「很簡單,就是使用一項霹靂超級絕對無敵利器——」靈豐帝石破天驚地宣佈:「你青春的肉體。」
從剛剛到現在,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路晉倏然變臉,嘴角微微抽搐,「勞煩……再、說、一、次。」
「啊?」靈豐帝趕緊陪笑。「就是……哈哈!你知道的嘛,最好用的那一種……快又有效……」
他知道路晉最痛恨別人拿他美麗如天仙的容貌和玉樹臨風的身段取笑,也知道路晉已不止一次威脅要自行毀容,好杜絕這多年來的紛擾與困擾。
可是事到如今,他還是得面對殘酷的現實啊!
「不。」他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靈豐帝的笑容有些尷尬、「啊?」
「不。」他咬牙切齒。「微臣不願意。」
「可是朕還沒解說清楚……」
「請皇上毋須再提。」路晉倏地起身,「皇上有文武百官,有萬千智囊,有無數高手精英為您懲奸除惡,宣揚聖德,貢獻腦力和『體力』來封某些人渣的口。所以,請恕微臣才疏學淺,不足擔此重任。」
「等等!可此重任非你莫屬。」
「或許皇上沒聽清楚……」他瞇起雙眸,冷冷道:「臣,不賣身。」
雲豐帝忍不住瑟縮了下。「不要講得那麼難聽嘛,其實這種事有種婉轉點的說法……」
「皇上是真想逼微臣造反?」路晉眼角殺氣一閃。
「這……倒也不需要搞得這麼嚴重……」靈豐帝一吐舌。
糟,真的惹火他了。
「微臣告退。」話說完,路晉拂袖而去。
「皇上請息怒。其實呀……事情也沒這麼不可收拾的,奴才是想啊……」在一旁伺候的梅公公冷汗直流,趕緊出來安撫主子。
「大喜。」靈豐帝突然喚梅公公的名字。
「奴才在。」梅公公戰戰兢兢應道。
「你跟在朕身邊幾年了?」靈豐帝忽然對著他笑。
梅公公愕然,心下有點毛毛的。「回皇上,二十年了,打皇上六歲受封為太子起。能伺候皇上這麼多年,奴才覺得很是榮幸。」
皇上怎麼突然問這個?莫不是……莫不是要他回家吃自己了吧?
「所以你——」
「皇上呀!」梅公公忽然呼天搶地,痛哭流涕起來。「奴才知罪,奴才多嘴,可請皇上看在老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再給老奴一次機會……老奴雖說沒有用狸貓換過太子,也沒有把黑桑葚讓給皇上吃,但是奴才對皇上的這片心,唯天可表呀,皇上……嗚嗚嗚……」
靈豐帝啞口無言。
這梅公公什麼都好,就是歷史讀得亂七八糟,故事記得顛三倒四,還有想像力太豐富了點。
他永遠記得他小時候的床邊故事都是梅公公講的,可也因為這樣,他從小就以為嫦娥是因為后羿劈腿偷腥,才一怒之下飛向明月;孫叔敖大戰雙頭蛇後力竭而死,被村人立為銅像以茲紀念;還有皇宮後頭的上林苑裡有三隻小豬,私自拓展地盤,侵佔皇家土地蓋了豬窩,因此被御廚捉來做烤乳豬、三杯豬和蒜頭豬,以敬傚尤。
諸如此類的故事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害他還得意洋洋地說給其他皇堂弟、皇妹聽,卻當場被訕笑,大大地丟了太子顏面。
「唉。」他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拍了拍梅公公的肩膀。「老梅呀,朕真是被你害得好苦啊……」
「皇皇皇,皇上,奴才該死,奴才不敢……」梅公公嚇得魂飛魄散。「奴才……沒有哇……」
最後因為梅公公哭得太激動而昏了過去,所以搞得靈豐帝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梅公公,其實最初他也不過想問問:梅公公,你都已經伺候朕這麼多年了,幾時見過朕「龍顏大怒」呀?
他為人之親民和善,可是眾所周知,有口皆碑。
當然啦,身為天子,他也不是沒有缺點,最多只有一些受害者會說,被他給整到敢怒不敢言,敢氣不敢扁而已啊。
第四章
他們在官道上騎著馬,躂躂馬蹄聲響亮在春天有點暖,有點涼的空氣中。
路上三三兩兩有行人,還有些趕著驢子帶著孩子要去趕集的百姓,吱吱喳喳邊趕路邊聊天,還不時夾雜著幾下突然爆出的大笑聲,顯然是有人說了什麼笑話,或是誰又不小心幹了什麼蠹事,引起了同伴一陣哄堂大笑。
他們曬得黑黝黝的臉上帶著樂天命知的笑容,騎著小毛驢,拖著小板車,手裡拿著根胡蘿蔔,餵了小毛驢一口,自個兒再啃一口,一邊哼著山村小調。
馬兒小碎步經過他們時,冷如冰不禁緩下動作,羨慕地看著他們臉上單純的笑容,神情有些看怔了。
蝶谷的教眾與百姓們臉上也常帶著這樣的笑容,他們生活得很開心,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可是為什麼一樣身在五毒教,一樣身在蝶谷,她卻覺得自己壓力與日俱增,一天比一天更緊繃,一天比一天更煩惱?她不是擔不起責任的那種人,卻在匆促間被迫接掌大位之後,變得越來越不快樂了呢?
「原來問題全出在我身上。」她喃喃自語。
她從來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就算喜歡誰或討厭誰,冷調的性子一般是同等對待。
管理教務也非她所長,她只是本分地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然後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雖然這鍾敲得也響也好,但不知怎地,敲鐘的人和被敲的鐘,就是各自覺得彆扭、古怪、不對勁。
她真的不適合當一個服務人群樂善好施的大好人。
那麼,她到底適合做什麼呢?她這麼個人,存在這世上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她深深苦惱了起來。
路晉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不禁側過頭看著她。
「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他心下微微一緊,有點想伸手撫平她彎彎細眉之間打結的皺褶。
冷如冰愁眉苦臉地望向他,猶豫了一下。「不關你的事。」
「說來聽聽嘛,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忙。」路晉微笑哄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