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姐請起。」他只是淡淡地道。
「謝王爺。」她嬌弱地偎在祖父的懷裡,一雙翦水明眸偷偷瞄著他,不禁酡紅了雙頰。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路晉見雨絲越飄越大了,心痛地看著冷如冰恍然不自覺地佇立正雨中,連動也不動,立時沉聲命令道:「文相,不如咱們移駕到貴府說話。」
「是是,應當的。」文相趕緊吩咐:「快扶王爺入轎。」
「不,我騎馬就成了。」路晉見大內高手們還是像鐵桶般將自己圍得滴水不漏,又好氣又好笑。「你們統統退下。」
「王爺,」御林軍首領見路晉身份已顯露,再也忍不住半跪行禮。「屬下驚擾王爺了,請王爺降罪。」
「你們無罪,若真該論處,有個人倒是本王回京之後第一個要算帳的!」他忽然笑了,笑意好不猙獰。
所有人心驚膽戰不敢妄言。
因為王爺這樣笑的時候,就表示事情大條了,某人要倒楣了。
問題是,大家也心知肚明那個「某人」就是哪位。
哎呀,光想都覺得恐怖。
冷如冰冷冷地佇立在原地,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跟個大傻瓜一樣。
原來敵人不是敵人,情人不是情人;同路即是陌路,開始就已結束……
她緩緩仰望著春雨越落越大的天空,落得小臉絲絲冰冰涼涼,可是她眼眶卻有某種滾燙的水珠,漸漸一滴一滴沁出、往下墜落……
原來她哭了。
「冰兒。」路晉緩緩走近她身邊,溫柔的目光在看見她流淚的剎那,慌亂焦灼了起來。「冰兒,你怎麼哭了?你聽我解釋——」
「我最討厭這兩個字。」她慢慢望向他,流著淚水的眸底一片清冷淡然。「解釋?有什麼好解釋?有什麼值得解釋?」
「我……」他胸口緊緊絞擰著痛苦,沙啞地開口:「我知道我瞞了你很多事,也知道這麼做對你不公平,但是——」
「沒有什麼不公平。」她冷冷打斷他的話,「你沒錯,我也沒錯,一開始約法三章便清清楚楚,你幫我,我幫你,事成之後各自走人。」
「不,不只是這樣的。」他目光有著深的痛楚。
「那麼是怎樣?」她還可以對他倆之間,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嗎?
「我……」他心神悸蕩,承諾就要衝口而出。
可是他真的想好了該怎麼說、怎麼做了嗎?
他這輩子從沒打算成親,也不願對任何一位女子許下承諾;女人對他而言是天底下最麻煩的動物,女子善妒,女子多心,無論再美麗聰慧剔透的女子,只要擁有了一個男人,就立意佔有他的全部、他的生命、他的靈魂,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一如他的母妃。
過去深藏的陰霾如風暴般凝聚在他雙眸、喉頭、胸口之中,堵住了他想不顧一切去愛、去寵、去疼惜一個女人的衝動。
略晉張口欲言,想對她解釋自己隱埋在心頭二十年來的恐懼與痛苦;可是二十年來,他砌的高牆太過堅固嚴密,他連一個字都未曾洩漏過,事到如今,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等不到他的回答,冷如冰眼底最後一絲希望的光芒消逝了。
「我懂了。」她說完,轉身就要走。
「不!」他大大一驚,想也不想地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能走!」
「憑你,攔得下我嗎?」她冷笑,便要一翻袖震開他。
大內高手們和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密切地監控著一切,見她突然翻臉要動手,他們大驚失色,刀劍紛紛出籠,急著要救回王爺!
這女子心狠手辣,光看他們損失那許多兄弟就知道了。
就算王爺不開口指示,他們也要將這個行事詭秘正邪難分的女子抓起來,以待聖裁!
路晉是背對著他們的,因此沒有瞧見身後那旋風般襲來的刀光劍影,可是他們的舉動全落在冷如冰眼裡。
她翻騰在胸口痛苦的一口氣正愁沒處發洩,見他們自找死路,揚手就要彈出毒蠍寒冰針……
路晉雖沒有瞧見身後動靜,卻看見她眸底殺氣一閃而逝,以為她殺心又起,要對其他人痛下殺手。
「不可以!」他低吼一聲,大手如雷閃電般劈中她的枕後穴。
冷如冰在暈倒之前,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居然暗算她……原來……他會武功……
下一瞬間,她整個人落入了黑暗無邊地獄中。
路晉寬闊的臂彎穩穩地接住了她墜落的身子,溫柔地將她攔腰抱起,目光悲傷而自責。
他恨自己竟然出手擊昏了她!
可是如果他眼睜睜看著她再度鑄下大錯,殺人越來越多,冤仇越結越深,那麼他更加不會原諒自己。
就在此時,路晉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方纔那一些「死了」的大內高手,怎麼突然爬起來打呵欠?
他悚然大驚。
難道……難道冰兒打從一開始就只想制服他們,並沒有想傷害他們?
路晉臉色倏然慘白。一剎那間,他終於知道自己犯了多可怕的錯誤!
「王爺?」當其餘高手趕到時,正好看見「女刺客」昏厥在王爺的懷裡。
四周還有他們「戰死」的同伴,忽地一個個又活轉過來了?
那些高手頓時下巴驚掉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們都還來不及思考清楚——
難道王爺真的跟這個妖女……呃……姑娘,有什麼特殊關係嗎?
難道這個姑娘壓根就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女魔頭?
文相和文荷仙更是看傻了眼,完全一頭霧水。
第八章
青青……青青!你在哪裡?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個黑漆漆山洞裡,那個像是永遠也掙脫不了的噩夢中。
周圍很黑,又不全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眼角餘光還隱約能瞥見那些青紫的、灰白色的東西,微微閃著光。
青苔嗎?還是這巨獸腹中的黏液?
不時有滴答聲落在寂靜的空間裡,滴答!滴答!滴答……
彷彿永不饜足,水不止息。
她的心臟跟著驚悸一陣陣緊縮,更加蜷縮著瘦小的身軀,顫抖的小手緊緊抱著冰冷麻木的雙腳。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她畏懼地傾聽著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不祥聲響。
是蟲蟻?是鼠?還是不知名的、可怕的猛獸?
不,不是,都不是……
是人。
人才是最可怕的猛獸,背叛於無形,吃人不吐骨頭……
她額頭沁著大顆大顆的冷汗,緊閉的雙眸微微顫抖,慘白如紙的臉龐氣息幽幽,彷彿只剩一口氣。
這看在守在她身邊三天三夜的路晉眼裡,心都碎了。
「冰兒,醒醒,求你醒過來。」他語氣痛楚的低喚,不斷替她拭去額上的冷汗,卻是拭也拭不盡。「張開你的眼睛看看我,我在這兒,晉郎在這兒陪著你,你別怕,別慌……」
對他的話語她置若岡聞,依舊被緊緊糾纏在可怕的夢境裡,掙也掙不開、逃也逃不掉。
「冰兒?冰兒?」他生平首次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自心頭擴散到四肢百骸,痛苦而心慌,卻束手無策。「你聽見我了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
她依舊昏迷不醒。
「可惡!那些大夫統統都是飯桶!」路晉失控的低吼起來,一旁侍立的婢女們個個瑟縮了下。
什麼怒急攻心,什麼心病入骨,什麼心病還需要心藥醫,全部都是一堆廢話!
他當然知道冰兒是怒急攻心,當然知道她心病入骨,更知道心病還需要心藥醫……問題是她得先醒來呀!
不管她要怎麼打、怎麼罵,怎麼怨,甚至殺了他都行。只要她醒過來,他這輩子再也不會讓她傷心流淚。
只要她醒過來再看他一眼,就算要他立刻死了也甘願。
「冰兒……」他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蒼白的臉頰,「只要你肯醒來,我保證我什麼都會告訴你,我的害怕,我的猶豫,甚至……我的過去,我再也不會對你隱瞞任何一件事了。」
在這撕心裂肺般的劇大痛楚中,他這才隱隱約約領悟到——
世上還有此他更傻的大笨蛋嗎?
這樣的揪心牽掛,這樣的在乎不捨,這麼多陌生卻巨大而強烈的情感,早已印證了一個他居然瞎了眼,沒能及時看清的事實——
他已經愛上了這個女人。
而且是深深地,無可自拔地……愛上她了。
***
文荷仙捧著一盅人參雞湯,蓮步輕移來到留客軒的門邊。
她美麗的眼兒有一絲落寞地瞄著未關緊的門扉裡,那個世上每個姑娘心中最嚮往愛慕的男人,正守在那個昏迷多日的姑娘身邊。
他不肯吃,不肯睡,甚至也不願稍稍合眼休息,那位姑娘究竟是他的誰呢?
文荷仙在心裡微微歎息。
還用得著問嗎?見他這般心急如焚,可知那位姑娘在他心中佔有多重要的位置了。
這樣偉岸俊美,權傾天下又英明睿智的男人,本來會是她的未婚夫,還是皇上親自下旨,為他倆訂下的一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