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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蔡小雀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是滋味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子。

  「唉……」可王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能怎麼辦呢?

  文荷仙提起精神,舉手輕敲了下門。

  「哪位?」路晉神情憂鬱頹唐,英俊的臉龐冒出了暗青鬍髭,更增添了一絲落拓滄桑的男人味。

  當他轉過頭來時,就算是文荷仙也不由自主倒抽了口氣,天,世上怎有如此令人為之深深心折的男子呢?

  「王爺。」她心兒怦怦跳,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擠出一朵嬌弱羞澀的笑容。「爺爺擔心您的身子,特意吩咐了廚下,燉了這盅天山野參雞湯,最是滋補養氣,您趁熱喝點,好不好?」

  「有勞文小姐。」路晉坐在冷如冰身畔的姿勢動也未動,只是淡淡地開口,「我不妨事。」

  她的笑容有一絲僵,手裡的那盅雞湯怎麼也送不出去。「王爺……這雞湯?」

  「我不餓。」他搖了搖頭,那雙帶著悲傷的溫柔眸子又回到昏迷的冷如冰臉上。

  文荷仙心下難掩一絲羨慕與嫉妒,暗暗歎息了。

  他的眼裡除了那位姑娘以外,根本沒有別人……

  「王爺,那麼荷仙就先告退了。」

  路晉點點頭,依然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冷如冰,伸手輕柔地為她拂開落在頰畔的髮絲。

  文荷仙悵然若失地端著那盅漸漸變涼的雞湯,幽幽轉身離去。

  ***

  皇宮 靈樞殿

  靈豐帝硃筆如行雲流水般在奏章上書寫著,迅速而俐落地批給臣子們一個個天馬行空卻無比實用的裁斷。

  唉,這年頭當皇帝也是要講求腦力與體力的,沒有三兩三,沒有點風趣感,還真難跟這堆多如牛毛的國事和諸多一板一眼的大臣們周旋,更遑論能治得他們妥妥貼貼的了。

  不過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力也帶來了某種程度的職業傷害,例如常常批萬字奏章批到抽筋的手腕,還有盯著各種醜的、漂亮的、歪七扭八的奏章字體,日子久了眼睛沒瞎,還真是天賦異稟。

  「究竟到什麼時候,朕才能出宮走一走呢?」他一手支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陸州府台呈上的奏章上頭畫了一隻又一隻的烏龜。

  大將軍也溜班,和皇妹繡月雙宿雙飛遊山玩水去了,還威脅他不准強行下旨把他們召回來,否則就要永遠在外流浪賣藝,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嗚嗚,這年頭皇帝不值錢哪,除了手握天下重兵,大筆一揮就能決定生死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其他的好處,就只有永遠批也批不完的奏折,還有眼睜睜看著大將軍不用他,現在就連皇表弟路晉也把他的「好心」當驢肝肺。

  「為什麼就是沒有人能理解朕的心意呢?」他歎了一口氣。

  「皇上,有飛鴿傳書!」梅公公手上捧了只雪白信鴿,大呼小叫的奔進殿來。

  一旁的侍衛和太監想伸手接過,卻被梅公公白了一眼。

  「皇上,是打杭州來的飛鴿。」梅公公滿面堆歡,雙手奉上。

  這麼重要的機密,怎麼可以假手他人呢?

  「哦,杭州來的飛鴿。」靈豐帝精神一振,興匆匆接了過來,抽出繫在鴿腳上的小火筒子,裡頭還有一張捲得小小的紙箋,他迫不及待打開小紙箋看了起來。「啊?」

  「主子,怎麼了?埋頭寫了什麼來著?」

  「咦?」靈豐帝專注讀著紙箋裡的字字句句,滿臉驚異。

  「咦什麼?有什麼了不得的消息嗎?」梅公公緊張地問。

  「耶?」靈豐帝看完,含蓄地吃了一驚。

  「耶什麼?莫不成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梅公公心急了起來。

  靈豐帝俊朗臉龐難得這般詫異,還不可思議地重看了好幾回。「哎呀呀!」

  「皇上,您別呀了,奴才都急死了!」梅公公心癢難忍,拚命伸長脖子想偷瞄。「這信埋頭是怎麼說的?」

  「嗯……」靈豐帝沒有回答,只是陷入沉吟。

  「皇上?皇上?」

  「唉,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半晌後,靈豐帝突然露出一朵大大的笑靨。「真真是有心做媒媒不成,無心插花花成蔭哪。」

  梅公公滿臉迷惑,嘴巴大張。

  這都什麼緊張時刻了,皇上怎麼還有心情吟春聯呀?

  ***

  冷如冰幽幽轉醒過來。

  春光明媚,初陽暖洋洋透窗而入,照映在她身畔。

  她有一剎那的怔忡茫然,沉甸甸的眼皮如千斤大石,試了幾次也睜不開眼。

  她在哪裡?怎麼會渾身好累好累,覺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幾百年?

  她疲倦乏力的身軀,沉重得連根指頭都動彈不了,可是耳畔是誰在那兒說話?

  低低的聲音隱隱約約鑽入了她耳膜裡……

  「王爺,您可以來一下嗎?」一個婉轉如春鶯嬌啼的女聲響起,含羞帶怯,彷彿說話大點聲就會喘不過氣來。

  「有什麼事嗎?」然後是她最最熟悉的那個低沉嗓音。

  她聽不出是喜是怒,也想不起為什麼他的聲音會變得那麼沙啞疲憊。

  好像有一件事很重要,關於他,也關於她的……可是她真的好累,累到精力與體力嚴重透支,無法再多加思索。

  可是他在這兒,就在她的身邊。

  光是這樣的存在感,就令她深深感到安心和幸福,她幾乎要微笑了起來。

  「我想和您談一談我們的……婚事。」女聲裡有無限嬌柔和甜蜜。

  婚事?

  她的心緊縮絞擰了起來,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逐漸掐住了她的喉頭、她的四肢百骸。

  不要,拜託不要……

  「好。」沉默了片刻,路晉慨然的答應,「也是時候該談一談『我們的婚事』了。」

  猶如掙扎在最痛苦最可怕的噩夢裡,她微微顫抖了起來,悲痛與苦澀堵在喉間,想衝出喉頭狂喊著:別去!

  可是她像被鬼壓床般,怎麼也動不了,可恨的雙耳偏偏還清晰無比地聽見他起身的聲音,那女子驚喜的嬌喘聲,接著是兩人走出房門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不……」冷如冰低喘了一聲,猛然驚坐而起,雙眸流著淚,渾身冷汗涔涔。

  他高大頎長的背影,和那窈窕纖弱的人影一前一後,漸漸消失在曲廊花影之後。

  她悲哀地望著他倆遠去的方向,胸口劇痛翻騰欲死,在這剎那間,卻是什麼都想起來了。

  他騙了她,瞞了她,訓了她,甚至還打暈了她。

  昏厥前的每一個情景、每一個印象,再度衝回她腦海裡,冷冷地嘲笑著她的自作多情和自以為是。

  「我還以為我是在保護他,救他……」她低低笑了起來,笑聲淒涼。「結果卻跟個大傻瓜一樣……冷如冰啊冷如冰,枉你自認精明一世,居然連他們合演的是一齣戲,都看不出?」

  現在,她明白了,統統都明白了。

  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滑稽可笑的爛戲,皇上指婚,他假意悔婚,卻在親眼見到宛如天仙般的正牌未婚妻之後,醍醐灌頂天良發現,最後終於才子佳人圓滿大結局。

  然後她,是個笑話。

  串場的,跑龍套的,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笑話。

  同時還是個奸角兒,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至奸至惡人物……

  她的笑聲破碎而悲哀,猶如負傷的獸。

  這些人一樣有妻兒父母,和你我一樣,有生存下去的權利;可是你一念之間,便令他們命喪黃泉,妻離子散。如果我早知你手段如此凶狠,我一開始就不該……

  不!

  她緊緊摀住雙耳,痛苦地想把他曾說過的每個字推拒在外。

  可是她想騙誰?他輕蔑的、懊悔的字字句句,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裡、腦子裡了。

  片刻後,當路晉向文荷仙清清楚楚對攤了牌,他和她之間永遠不會有婚事的存在之後,他迫不及待地趕回到冷如冰身邊,卻在踏進房門的那一剎那,震驚得呆了。

  錦床上只有凌亂的被褥,卻空蕩蕩的不見伊人身影!

  「冰兒?冰兒?」他囈語般地喃喃低喚,彷彿她就在空氣之中,彷彿她根本沒有消失,只是他一時沒有瞧見而已。

  只要他閉上眼,再睜開眼,就可以發覺這只是擔心過度的一場噩夢罷了。

  她還在,她就在床上,在他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

  可是不管路晉怎麼催眠自己,怎麼用力地閉眼再睜開眼,重複了好幾回,她還是不在那兒。

  一瞬間,他清楚聽見了自己心臟碎裂開來的聲音。

  不!

  「冰兒——」他痛苦地狂吼一聲,眼前一片發黑。

  「王爺!」

  數日未吃未喝,傷痛打擊過劇的路晉,終於倒了下去。

  ***

  冷如冰憔悴蒼白得像縷幽魂,緩緩走著。

  不久前,她無聲無息地離開文相府,可是府裡處處可見的大紅喜字和紅燈籠,卻還是如鬼似魅,如影隨形地緊緊跟著,深深刺痛了她的雙眼。

  惹得她一口氣再也提不上來,輕功瞬間潰散,險險地踉蹌落地。

  他要成親了。

  這五個字,彷彿是世上最奪命蝕魄的一味劇毒,逐漸侵入她的五臟六腑,痛得她渾身顫抖抽搐,彷似就要筋折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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