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梨江微微一怔,覺得這話兒聽來耳熟,似是他第三次對他這麼說了。可他不懂,真夜身為太子,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哪裡需要這樣苦心祈求呢?他畢竟是這個國家僅次於帝后以外,身份最尊貴
的人啊。可為何,聽他這樣微微笑說時,他會覺得有一點難過?
「我還有個『其四』沒講呢。」黃梨江定了定神,說道。
「哦?」
「其四,梨江是那種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事,就一定會把事情做到好的人。請殿下別壞了我這原則。當然,我也會盡力當好殿下的侍讀。」
真夜止住唇邊的笑意,眼底逐漸染上一層暖色。
儘管告訴自己,不能對他人存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才不會有太大的失望,可為何當眼前這個少年如此正直又如此信誓旦旦的道出原則時,他仍幾乎抑不住內心泛起的陣陣的激盪?
明知道留他在身邊,只會誤了彼此,最好是快快放他離去;但每當著心念才起,卻又……如此放不開。
短暫沉默後,真夜輕聲回應:「我很期待。」
第4章(1)
「唉,沒想到太子會是團捏不起來的爛泥啊。」
那是一句語重心長的感歎,隨後,是幾聲附和的長聲唏噓。
黃梨江驀地停住正要敲門的手勢,半響,縮回了手,藏在袖中。非禮勿聽,他該轉身離去,但……
在學院裡的東宮保傅們不察門外有人,又道:「想當初,我可都是意氣風發的朝廷大臣,以為被派入東宮輔佐太子,勢必能有一番作為,怎知道……太子無才也就罷了,還如此不受教。要是君上問起太子的課業,真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恐怕這輩子我就要埋沒在這兒了……」老臣之淚,怎不叫人感慨。
清楚聽見了東宮保傅們談話的少年,愕然半響後,抿起嘴角,猛然扭頭往外走,卻在苑前與人撞了個滿懷。
不知何時來到學苑外頭的真夜扶穩黃梨江,笑道:「小梨子,怎麼回頭走呢,剛才不是還催著我來請學?」
真夜嬉皮笑臉,渾然不知保傅們對他的評價,看著他一臉天真,黃梨江臉皮隱隱抽搐了下。
「要是殿下能夠早起讀書的話,梨江又何必天天耳提面命。惹殿下心煩。」害他剛剛無意間聽到保傅們的談話,心裡頭覺得更煩惱了。
「唉,我早起會頭暈哪。這事,我早說過了呀。」
最好是有這麼嬌弱啦!黃梨江覷著眼想。這太子晚上都很晚才熄燈,分明是縱情聲色,還有臉說自己早上爬不起來。或許……或許保傅們說的也沒錯,這太子確實很不受教。
入東宮將近一個月了,他到現在還看不出太子有奮發向上的心。除了臨朝日以外,他真的不早起,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不說,甚至有時候還會跑得不見人影,丟著他在一旁乾著急。幾次拖著他到 學苑前請學,保傅們明明都很有學問,但他太子爺卻不怎麼捧場,常常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讓師傅們與他這侍讀在一旁尷尬的相覷。依他這樣的學習,也難怪連負責教導他的東宮保傅們都搖頭歎息, 教起來課也意興闌珊,對於被安置進東宮的自己興起了「懷才不遇」的想法,難道他這東宮之主都沒有察覺麼?
「殿下若犯暈症,梨江可立即讓人去請太乙為殿下診治。」
「唉,不必,我這暈症不是太醫治得好的。」
「太子身為儲君,一定要好好保養身體,絕對不能馬虎,太醫是非請不可——帶緣。」他喚著太子身後的小侍童。「立刻去宮裡頭請太醫來。」
帶緣被這麼一喊,奴性發作,差點就要答應了,卻被太子笑吟吟覷著他的眼神盯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一臉抱歉地看著黃梨江道:「呃,公子,殿下這暈症只要睡飽就沒事了,瞧他現在氣色不是挺好?」
聞言,真夜唇上的笑容加深。
黃梨江抿著嘴等著瞪著真夜。「是挺好,不過都近午了,一個早晨就這樣浪費掉,倘若被宮外人知曉殿下如此不勤學,一定會招來許多話柄——」
真夜只是笑笑,討好地道:「侍讀說得極是,那我現在是該進去學院裡向保傅們請學,還是——啊,肚子有點餓呢,也許提早午飯——」
「先請學。」黃梨江打斷真夜的話,揪著他的衣袖拖他前行。
這舉止十分不合禮教,但真夜只是微笑地任他的侍童牽左拉右,全然沒有反抗的意思。
帶緣跟在後頭嘖嘖稱奇地想:主子向來把填飽肚子的大事放在讀書前頭的,現在居然乖乖地任侍讀公子擺佈,真意想不到。
過去的侍讀們可沒一個人有這樣的能耐,讓主子乖乖聽話就範,而主子臉上竟然還掛著縱容的微笑,這,這有點反常啊……
是說,新侍讀入宮的這個月來,主子連續多日的晏起,似乎有點不尋常。
主子以往鮮少睡過三竿的,可如今卻常常醒了卻賴在床榻上,非得讓侍讀公子在侵殿外苦苦等好一段時間,才甘願起床呢。
他一個小小侍童,實在搞不懂他這主子殿下究竟在搞什麼啊。
為什麼他會覺得,每當侍讀公子為了主子的事情動了氣,卻又礙於身份上的尊卑而按耐住惱意時,主子總是笑的有點太過愉快?
好啦,他也承認侍讀公子真的長得很俊秀,臉上浮現怒意時,臉頰酡紅的模樣也挺嬌的,可男人再怎麼美,在怎麼嬌,還是比不上貨真價實的俏姑娘呀。
要主子沒起什麼不良念頭,他帶緣可不等著被扒皮哩。
「不知殿下對這段經文的解釋有何想法?」在東宮裡教讀太子經書的蘇學士很誠懇地詢問。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正埋首陪著讀書,用朱墨批點句讀的黃梨江猛然抬起頭來瞪著太子。
「殿下?」在說夢話?可他眼神清明,不像是不小心睡著了呀。
真夜雙肘支著下巴,欣賞著少年臉上靈動的表情,突然他眼眸稍瞇,伸手向少年臉頰摸去,笑的像個頑童似的。
黃梨江嚇了一跳,沒料到真夜會突然摸他的臉,遲了半響才察覺自己好似被調戲了,待要發作,就見真夜笑吟吟攤開了手掌道:「瞧,臉上沾了朱墨呢。」
一條紅痕印上了真夜的手掌心。
黃梨江微訝,下意識伸手撫往自己的臉頰。
「來,我替擦乾淨。」真夜掏出袖裡的汗巾,笑著替他擦去臉上的殘餘朱墨。
真夜專注的擦了好半晌,黃梨江忍不住蹙起眉。「可以了,勞殿下停手。」
真夜收回手,卻仍笑容可掬地瞅著黃梨江因朱墨暈染而泛起微紅的頰色,忍不住讚美道:「多美的容色,像點染了胭脂般,要是異 而釵,定也不輸給真正的女兒家吧。」
這放肆的言語較黃梨江與一旁的蘇學士同時愕然。
「呃,殿下,回到方纔的經文上……」蘇學士好意想替黃梨江解圍,畢竟被當成姑娘家來看待,對一名貨真價實的男子而言,實在不是件光榮的事,他也知道,這位黃翰林家的公子是極有自尊的。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梨江,若是女子,定是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真夜誠懇地說。
只見黃梨江猛地站起身來,瞪著不學無術的太子道:「殿下放肆了,拿男女之別來開玩笑,已是相當不合宜,更何況蘇學士在此,殿下不專注讀書就算了,怎能在保傅面前屢次出言戲弄梨江呢?」
平常太子的保傅們即使太子再如何偷懶,也都不敢疾言厲色地責備他,導致現在只能躲在屋子裡偷偷抱怨太子不學無術,哀歎自己懷才不遇,淪落至此。
本來他當一個小小侍讀,實在沒有資格對太子說出這麼重的話。
當著保傅的面教訓學生,更是越俎代庖,然而觀察真夜這個月來的所作所為,著實叫他惱火不已,一惱,就忍不住想起他的斑斑劣跡……
早上晏起還只是小事。
起先,他陪他在書房讀書;東宮的保傅們是君王親自選定,都是朝中博雅之士,精通各種才能,倘若能好好學習,必定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儲君。
然而太子讀起書來,不是猛打瞌睡,就是一臉意興闌珊,神遊太虛,保傅們所交代的課業,由於他老早表明不會替人捉刀,真夜在逼不得已下寫出的幾篇文章,卻又都粗糙可笑,讓保傅們頻頻搖頭。
好吧,既然文課不行,那武藝方面總該要有點表現吧。
東宮裡有指點兵發,軍陣的保傅,也有傳授各種武課的專才,想要學刀使劍,擊矢射箭,都不是問題。
問題出在弟子身上。
太子壓根兒沒有好好學習的心,態度十分疏怠,一會兒喊累,一會兒喊餓,一會兒喊困一會兒又喊手疼,邊吃喝,邊休息,讓武師們哥哥搖頭歎氣,可又礙於他是太子的緣故,竟沒有人敢當面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