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去。」聶柏倫不由分說地扣住她的手,一滴淚水正好「啪」地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一怔,直覺地挑起她的下顎。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無聲地落著淚。
不知是否因為擁有一雙大眼,她的淚水總是大顆得讓人咋舌。
但她哭起來永遠總是好看的。
豆大淚水一顆一顆地滾出眼眶,晶瑩地滑過她白皙臉頰,而平素神采奕奕的眸子就會氤氳如霧。他總是一個不小心便要迷失在裡頭,找不著出路。
聶柏倫微微傾身,用拇指拭去她臉龐淚水。
「你也知道柏珍愛買日用品,幫忙到我們家消耗一下面紙庫存吧。」他沙啞的聲音誘哄地說道。
「你人這麼好,是想我幫你報名角逐好人好事代表嗎?」印煒煒想笑,可是眼淚卻還是一個勁地往下猛掉。
終於,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因為有他在,她的傷心才能得到釋放。
她第一個反應便是想投到他懷裡,可又顧忌到還有一個周念綺在場,所以又後退了一步。
「對不起,打擾你和她了……」印煒煒咬著唇,擦著淚水,一臉沒哭夠的表情。
「沒關係,我們只是朋友。」聶柏倫不由分說地雙臂一張,便將印煒煒整個兒納入懷裡。
印煒煒的臉被壓入他的胸前,他身上淡淡咖啡香於是飄進她的鼻尖裡。
周念綺看著他們兩人,她默默地後退著、後退著,終於轉身走人。
再沒有比聶柏倫那句話還傷人了,他明明知道,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但,真正讓人灰心的,卻是聶柏倫的態度。
這些年來,聶柏倫對身邊的女人總來是不溫不火、冷靜而有禮的。她從不曾見過他此時這般灼熱的神情。
一個像水一樣的男人因為愛情而變成了火,再笨的人也知道不該再執著下去了。她好希望自己可以學會放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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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聶柏倫帶著印煒煒回到了他家。
她什麼話也沒說,乖乖地由他拉著手住到客房、乖乖地被推進浴室洗了個澡,乖乖換上他的上衣、柏珍的短褲後,又乖乖地被送上床。
這一晚,聶柏倫原本該有一節的翻譯進度。但他沒法子全心投入,擔心她的情緒讓他坐立難安。
他坐在書房裡,推著鼻樑上那副看書時才戴上的玳瑁眼鏡,皺著眉努力地想再專注一些,但那些英文字全都自動化成她的模樣,讓他完全無法專注。
他寧願她像剛才一樣大叫大哭出聲,那麼他還比較放心一些,偏偏她現在像進入了異世界一樣,一語不發地把自己蜷縮了起來。
不論她在工作上遭遇了多大的困難,他從沒見過她這麼垂頭喪氣的模樣。
他可以理解煒煒的心情,因為他知道她一定從沒懷疑過丁大川。她是那麼實心眼的—個人,—旦相信了,就只會掏心掏肺地付出,任何不合常理的言行舉止,她也會自動將其合理化。
就像她認定他是朋友,他所有太專注的微笑,她也會自動將其解讀成——印煒煒和聶柏倫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聶柏倫合上翻譯稿子,歎了口氣,決定該給自己一杯咖啡的時間,好好沉澱一下。
至少,他得知道她入睡了沒有,他才有法子真正定下心來。
聶柏倫關上古銅桌燈,端著他已空的馬克杯走出書房。
客廳裡,立燈亮著。
原本該在客房裡的印煒煒正窩在沙發裡,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電視裡的蠟筆小新,她專注地看著螢幕,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電視上的小新開始扭屁股了,但印煒煒卻沒有笑。以前只要小新一扭屁股,她就會又笑又跳地像一條蟲子,整個人蜷成一團。
「睡不著?」聶柏倫在她身邊坐下。
印煒煒被嚇得驚跳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抱歉。」他說,心有點疼。
她搖頭,擠出一道笑,靜靜地看著他,伸手觸了下他的鏡框。
聶柏倫的心跳停了一拍,近在咫尺的她,脂粉未施,清純地像十八歲。長長鬈發落在胸前,沉靜地像一幅畫。
「我第一次看到你戴眼鏡。」她輕聲地說道。
「是嗎?」一股她身上的淡香飄近他鼻尖,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你以後還是不要常戴眼鏡好了。」她笑著說道,伸手去推他的鏡框。
「不好看?」他皺了下眉,想拔下眼鏡。
「不。」印煒煒阻止了他,一本正經地上下打量著他。「是太有魅力了。氣質、文采立刻各加十分,看起來更像是個風度翩翩的瀟灑型男了。你那些翻譯書迷,還有咖啡粉絲如果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肯定會更加迷戀你的。」
聶柏倫淡淡地一笑,因為她覺得他好看,心裡不禁小小蕩漾了。
「要不要來杯咖啡?」他問。
「你想害我睡不著覺嗎?」印煒煒一對上他澄淨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唉,她在他面前還需要假裝什麼堅強嗎?
「好,就來一杯吧。反正睡不著,不如讓腦筋清醒一點,搞不好還可以想出方法,讓自己好過一點。」她苦笑地一聳肩。
聶柏倫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廚房小吧檯邊,磨豆煮咖啡。
不一會兒後,他將一杯色澤美麗的咖啡送到她面前。
「你煮的咖啡總是好美。」印煒煒就著廚房橙黃燈光看著咖啡,輕聲稱讚道。
聶柏倫勾唇一笑,權充回答,再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兩人無言地對坐著,咖啡香是唯一的語言。
他看著她,她穿著他的恤衫,坐在他的家裡,沐浴在他家的燈光下,靜靜地與他對坐著。沒人能夠傷害她,也沒人能夠加入他們之間,他很願意一直這樣保護著她啊……
聶柏倫胸口一揪,黑眸裡的情感更加灼熱放肆了。
印煒煒沒察覺到他異樣的視線,她喝完咖啡後,一逕地低著頭,雙唇幾度開合,卻總是沒開口。
「想談談嗎?」終於,他問。
「我想說話。」她說。
「我在聽。」
印煒煒對他一笑,眼睛裡卻很快地冒上一層水氣。
他心疼地皺起眉,拿過面紙擦去她的眼淚。
她拉住他的手掌,當成護身符一樣地牢牢握著。
「以前,我和丁大川剛認識時,他會帶著我到處去吃好吃的東西。」印煒煒掰起他手指,無意識地說道。「他說過,我笑起來最可愛,好像全世界的太陽都集中在我臉上了。」
「你的笑確實會讓人忘掉煩惱。」聶柏倫嗄聲說道,心在淌血。
「人心真的好可怕,他怎麼有辦法在我面前演得那麼若無其事?」她不解地搖著頭,聲音開始顫抖了。
他沒接話,只是回握著她的手。
「安寧病房裡,因為無常來得比明天還快,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每天都認真地過日子。所以,我每次喝你的咖啡時,都會謝謝老天爺還讓我活著……」一顆眼淚危險地懸在她的眼眶,但她拚命地忍著。
「不會有人比我還清楚你活得多認真。我們初次見面時,你喝咖啡專注的樣子,就讓我……」他停頓了一下,因為滿腔的熱血都在喉嚨裡沸騰著。
「讓你怎麼樣?」
「讓我決定要交你這個朋友了。」他硬生生地壓下心頭情緒,盡可能輕描淡寫地說道。
「失戀應該要很難受,還是覺得很受傷?」印煒煒無神雙眸求救似地望著他。「為什麼我不難受,也不覺得受傷,我只是覺得心裡頭空蕩蕩的?是不是我和丁大川之間都只是我的妄想,其實根本什麼事情也沒存在過……」她拍著胸口,發出咚咚咚的空洞聲響,眼淚無預警地掉了下來。
「許多事情一旦習慣了,便會視為理所當然,你不能說它不存在。」就像他對她的感情一樣。
「我一直以為和他述說我的心情,是一種分享,我真的沒想到會造成他的壓力。」印煒煒瞅著他,突然間揪住他的手臂,脫口說道:「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因為我心裡有事時,第一個想到要傾訴的人永遠是你,你承擔的壓力只會比丁大川多……」
聶柏倫用手覆住她的唇,黑亮眸子鎖住她濕潤水眸。
「我喜歡聽你說。」
印煒煒胸口一窒,覺得自己正沉入他深不見底的黑眸裡,飄飄然地浮動著。
他看得那麼專注,像是想將她看入心底一樣,她挪不開視線,只覺得心頭正發瘋地灼熱著。
不行,她怎能對聶柏倫胡思亂想呢?人家正好心地安慰著她啊。印煒煒強迫自己回復心神,掩飾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很用力地抱著他。
「笨蛋,你幹麼對我這麼好?你這樣會寵壞我,我會無法無天地欺壓到你頭上喔。」她說。
「無所謂。」他痛得習慣了。
「你不可以慣壞我,我有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否則如果真有一天,你再也受不了我時,我會受不了的。」她慌張地捧住他的臉,急切地要求著一個保證。「我可以失去丁大川,但是我不能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