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兒那邊我會多開導,她說的那些,你莫要放心上。」她抬眸凝望近在咫尺的男性面龐。「還有,我覺得你生得真美,是真的很美的。」
她說的是心底話,不是敷衍,更無欺騙,他知道。
瞅著他時,她眸心會突然發亮,她看其他人時不會這樣,只有對著他時才會。
他哪里長得好了?亂糟糟的、怎麼梳都梳不直的發,藍到層層分深淺的獸瞳,面龐輪廓如刀刻斧劈般凌峻。反觀她,什麼都溫潤潤,那樣秀氣清美,偏偏裁出一雙細長墨眉,眉一挑,挑出俊俏神氣。
她才是生得真美的那個。
他低啞道,「哪有你說的那樣好?不過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話一出,他兩耳發紅,她也被鬧了個臉紅過腮。
伍寒芝才要收回幫他塗藥的手,那只柔荑驀地被他扣住。
他大掌整個包裹住她,那小手微顫,軟綿綿一團兒,握太重都怕掐壞她。
「就這樣吧。」他表情鄭重。
「……什麼?」
「如我這般的人,你若不嫌棄,便走在一道吧。」
不管是想安西海大莊眾人的心,抑或為她一己私心,她既要他,他願給。這是走出那片渾沌後,他尋到的真心本音。
見她雙眸眨了眨,像不確定聽到什麼,才一會兒,瞳心竄亮,整張鵝蛋臉都亮起來。
她的歡喜如此明顯,當真很開心很開心似,他心臟狂跳,清清喉嚨道——
「只是流浪成癖,不知這癮頭何時會再發動,若到那時——」
「到得那時,你告訴我一聲,我便明白的。」
她溫馴答道,螓首輕點,鄔雪歌卻微微一凜。
她便明白什麼?他對自己都不甚明白了。
突然,他記起她求親時說的——
就是男的、女的在一塊兒而已,不會有誰拘著你。
我不想錯過,總得問問才好。
我只希望鄔爺能親口知會我,不要不告而別、不要一走了之……
所以只要那樣就好嗎?
知會她一聲,沒誰拘著他,要來要去,全由他。
「好。」就那樣。他點點頭,表情較方才更鄭重三分,然後發現自己得到一抹很美麗的笑。
姑娘家朝他綻開如花笑顏,他下意識想去親近,不由自主一拉,伍寒芝遂倒坐在長榻上,身子輕撞他的身側。
她很快坐好,沒有退開,兩人肩並肩、腿挨著腿端坐。
鄔雪歌的寬肩自然高過她的肩頭許多,腿更是長了好幾寸,而她的一隻手仍在他五指掌握中……她竟覺自己很嬌小,明明她較尋常姑娘家還高,手長腳長的,這時卻可以小鳥依人。
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將她拉近了,那她……她也能主動些的,是吧……
她依偎過去,貼靠在他單邊的肩背上。
感覺他身軀先是緊繃,而後緩緩放鬆,任她依靠。
她閉起雙眸靜靜品味這一刻,唇上笑花一直都在。
當家大小姐的婚事一定下,整個西海大莊可說是薄海歡騰、喜氣洋洋。
大莊的人最是護短,有理要護,沒理更要維護,這招贅進來的女婿是要當自家人來護的,只要跟大夥兒是一條心,待大小姐好,什麼阿貓阿狗之流的角色他們都寶貝得下去,但大小姐果然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啊,兩下輕易請君入甕,隨手一招就是個武力高強、戰鬥力沖天的小丈夫。
聽說小了當家大小姐一歲呢,大丈夫模樣的小丈夫,甚好甚好啊,聽姊妻的話才能大富大貴,這上門女婿也是個有福的。
至於伍家堂裡的三位主子反應各有不同——
即將成親的伍寒芝在大夥兒面前仍一貫淡然定靜,大莊百餘戶人家輪流上來恭喜個沒完沒了,她就是笑,淺淺含笑道謝,沒太多表情,可眉眸間是瞧得出歡喜顏色,喜上眉梢得頗含蓄。
身為長輩的伍夫人就激昂許多,哭了就笑,笑了又哭,感動得不得了,聽說當日未進門的女婿正式以晚輩禮拜見長輩時,伍夫人哭濕了好幾條帕子,把珍藏的幾件玉飾硬塞進未來女婿懷裡不說,還親自幫對方丈量身長腰圍等等尺寸,打算把未來女婿的衣物鞋襪全包辦了。
而伍二小姐紫菀的態度可耐人尋味了。
當夜她怒砸熱茶兼罵人的事沒鬧大,連伍夫人亦瞞住了,伍寒芝後來要她親自向鄔雪歌道歉,她也乖乖照辦,認了不對。
低了頭、十二萬分知錯自省的模樣惹得人心疼不已,伍寒芝當晚還到她房裡睡,兩姊妹相擁著說了好多體己話。
翌日一早恰與鄔雪歌在迴廊上狹路相逢,她笑得可謂春風得意,表示對於霸佔姊姊一整晚的活兒她可是專精中的專精,閒雜人等滾邊去。
鄔雪歌僅淡淡打回一耙,道——
「你說往後你姊招了我,我還能讓她去你房裡過夜嗎?即便她有心想去,怕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撂下話後立刻走人。
結果伍二小姐又被惹哭,是真哭,沒裝的,氣得暗暗咬破不少條巾子。
然後她就有些懂了,明白「蟄伏以待」、「待他病,要他命」的精髓何在。
她乖了,她能等。
等那傢伙自己鬧出事來,她再跳出來幫他把墳墓挖深些。
伍家堂上上下下一片和樂,婚事準備得甚是順利。
到了成親這一天,鞭炮聲不絕於耳。
除了遠行在外辦事的人不及趕回,大莊內百餘戶幾乎都來了人。
廚藝上佳的老嬸子、大娘、年輕媳婦子全來幫忙整菜餚、打下手;有幾把力氣的漢子則負責扛桌擺椅、搬酒罈子,宴席一桌桌加開,裡邊場子不夠開敞,乾脆擺到伍家堂門外的石板大街上。
這親結得實在熱鬧,比過年過節還火熱好幾倍。
這個親,當真結成了。
華月爬上中天後,緩緩往另一端移落,前頭宴席已散,醉倒不少號稱酒膽比天大、酒量比海深的大小漢子。
新郎官被百餘戶的眾家好漢輪著灌酒,然要他醉倒太難,輕輕催動內勁,酒氣能從指尖逼出,神不知鬼不覺。
此一時際,丫鬟與喜娘們早都退出新房,帶松香的紅榻眠床邊上,一雙新人已都淨過臉面手腳、散下髮絲,卻端坐不動。
真成親了!
伍寒芝藏在袖中的指頭交互絞著。
今晚也喝了點酒,她淨掉香粉和胭脂的嫩頰紅撲撲,酒氣微醺,染得唇瓣像熟透的櫻桃,欲滴般的鮮紅。
竟成親了!
鄔雪歌嚥下唾沫,擱在膝上的手悄悄收握成拳,不很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新房裡織染著一股香息,是松脂揉過不知名的層層藥香,清流一般滌蕩過心,是很好聞的,但柔軟得令人不知所措。
突然,軟軟的姑娘家偎靠過來,將他一隻臂膀攬在胸懷,半身貼靠他肩背。
「謝謝你……」她帶笑歎息。
他好半晌才悶聲問道:「謝什麼?」
她笑音若清鈴。「謝你撐持到如今,真的與我拜堂成親,沒有逃走。」
她知道的,光娘親一個就夠他對付,何況滿滿一大莊的人。
那些婆婆、嬸子、大娘、大媽一見他就笑,噓寒問暖一遍又一遍還算輕的了,上下其手探探他體格結不結實、摸他腰臀勁不勁力的大有人在。
他咬牙頂下,她豈能不謝?
弄明白她道謝的意思,鄔雪歌俊臉竄紅,咬牙切齒了——
「這大莊就沒個好人,尤其是母的,沒個良善的。」
被他話中的委屈惹笑,她拍了他健臂一下,嗔道:「不許你說她們壞話。」
他恰恰側目一瞥,女兒家如此這般不經意一嗔,丹鳳眸明媚如春天飛花,頰艷若霞,竟美得他險些屏息斷氣。
莫名其妙發醋,真真是莫名其妙,衝著她維護的大莊女人們發醋。
他身體行動快過一切,想也未想,長臂已然一勾,將她撈來壓落在身底下。
伏在柔若無骨的嬌軀上,幻化無數種藍色的眼近近對入她瞠圓的眸心裡。
他在她眼中看到自己,染遍慾念、非常意動的自己。
第6章(1)
「……我、我尋常不會這樣的,我好像……像有些古怪……」
被壓倒的當家大小姐微僵著紅暈滿佈的臉容,過了一會兒才略微結巴地擠出話來。
鄔雪歌想了想,想過又想,費了點勁兒才想通她的意思。
意思是,她從沒對誰發過嬌嗔。
她也不會。
那不是她做得來的事。
所以對於適才她揚眉斜睨又輕打他的舉止,她都不知自個兒怎麼了。
這是只在他面前才會流露出來的姿態,因心悅於他,自然而然對他展露。明白到這一點,他鮮紅跳動的心像被生生掐握,疼得都想嘶嘶抽氣卻莫名覺著痛快。
是他令她情竇初開,才令慣然定靜的姑娘有了女兒家的嬌態。
「別改,在我面前就這樣。」想了想又追加一句。「別被旁人瞧去。」說完他也臉熱耳燙,一時間也不知自己怎麼回事,霸佔的意圖竟這般旺盛。
……那眼下該如何?
兩顆異常聰慧、此時卻雙雙卡住的腦袋瓜都在苦惱著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