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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雷恩那

  手一放下後,很不好意思地又故作鎮定笑了笑——

  「不是現下非要答覆不可,慢慢來吧,只是如若不能,也不打緊的,我只希望鄔爺能親口知會我,不要不告而別、不要一走了之,也……也不要從此不再來吃飯喝酒,斷了往來,可好?」

  她沒等他答話,起身牽著馬匹慢行。

  走了一小段,發現他沒跟上來,回眸見他石化般盤坐在原地。

  夜暮漸合,天地尚殘一縷薄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模糊斜長。

  說不出的心疼滋味又在心間蕩漾。

  她並不知這般貿然問他究竟對不對,也許下一瞬她僅一個錯眼,他又會消失不見。

  「鄔雪歌!」她揚聲喚,手圈在嘴邊。「鄔雪歌——」

  「石像」終於有所動靜,亂髮飛揚,褐髮下的藍眼睛鎖住她。

  伍寒芝笑道:「你說,如果沒抱牢,落了馬怪不得誰。結果我落馬了,你還是趕著救我,護我周全了。」一頓,輕嚷。「你這樣好,如何能不中意?」

  許多時候,他目瞳裡的光亮得太孤獨、亮得如同無聲的呼救,沒有安身立命之所,如無根浮萍漂蕩,他是否已倦?

  會不會他也曾渴望與人群居過活,只是孤獨太久,裹足不前了。

  眸裡微泛熱氣,她用力一眨,朝那個像又傻掉的男人再次揚笑——

  「起來!該回去啦!我肚子好餓,今晚決定下餃子吃。鄔雪歌,你吃嗎?」

  吃,他當然要吃。

  別問他吃幾顆,他是算盤數的,直到掃光滿滿的三大盤才收斂。

  這一次沒去挨在灶邊吃食,而是被慇勤地請進伍家堂的小宴廳,一旁還有家僕服侍著添茶倒酒,約莫是當家的大小姐想任他痛快開吃,沒讓其他閒雜人等來攪擾,連待他格外熱情可親的伍夫人也沒出現。

  老實說,鄔大爺不大記得是怎麼策馬回大莊的。

  他連怎麼使動僵化的身軀上馬都不記得,只知女子柔軀再次貼上後背、那雙細瘦臂膀又一次圈抱他時,真覺得一顆心鼓跳到快爆破,非常鮮紅血熱。

  被迎進伍家堂,她安排了什麼,他半句不吭全都接受。

  以往吃她料理的食物吃得有滋有味,今晚吞餃子一顆接一顆,挾起就往嘴裡塞,肚腹很是空虛,他本能地往嘴中塞食,不記得品嚐滋味。

  停箸,飲茶。

  熱茶不知不覺間被灌完,一旁伺候的家僕忙提著空壺趕往灶房重煮茶湯。

  鄔雪歌仍靜坐不動,垂首發楞的模樣似神識猶陷在渾沌中,該往哪兒走當真不知,而漂亮耳輪上的紅澤一直沒楗去。

  新沏的一壺茶很快地放回他面前桌上,「咚」一聲擱下。

  他楞怔到連僕人去而又返、何時踏進廳裡都不知道。

  深目一抬,藍瞳微乎其微縮動。

  還道是誰呢?

  他嘴角淡淡挑起的弧度略顯峻厲刻薄,卻不言語。

  來人道:「天色已沉,伍家堂除幾名老家僕外儘是女眷與婢子,若吃飽喝足,鄔爺是否也該告辭?」

  哼,求他待下來,他不一定肯,趕他走,卻是一定不走。他不答反問——

  「明知近來西海藥山不平靜,伍二小姐今晨出門,未知會任何人,身旁除駕馬的老伯外無一名護衛隨身,根本是吊了個天大誘餌誘對頭出手,這招順水推舟、借刀殺人使得不錯,不知貴府的當家大小姐若明白過來會有多心寒?你道我該不該說?」

  「什麼借刀殺人?!你、你才借刀殺人,你還侵門踏戶、鳩佔鵲巢,你不要臉!」伍紫菀胡亂怒斥,嬌麗嫩臉脹得通紅,彷彿受到驚嚇,眸中濕漉漉。

  「為什麼那麼做?」他眉目陰狠,輕掃一眼都能教人膽落。

  「……要、要……要你管!」

  鄔雪歌冷笑。「少臭美,老子才懶得管你,我只在乎你大姊。」

  話脫口而出,如此理所當然,他左胸陡震,腦勺微麻,那片渾沌像讓他走了出來。

  「你幹麼跟我搶姊姊?你自己沒有,卻不要臉來搶!」美人再美再嬌,被刨了底、豁了出去的模樣還是挺猙獰的。

  「那你支的又是哪門子爛招?把你姊捅到對頭手裡,姊妹一塊兒落難,你姊為了護你周全豈能不低頭?不拿自個兒擋災?」一思及伍寒芝可能出的事,想一遍怒一遍,怒火中燒得非常徹底,五官都微微扭曲了。

  「姊姊跟那個歐陽瑾好一塊兒,總比跟你好,咱們伍家堂招女婿上門,那傢伙敢上門,要玩他還不容易,想跟我搶姊姊,沒門兒!你……你那時救了姊姊,我就知不對勁,半夜還來蹭食,你們倆窩在小灶房對坐,姊姊看你時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要讓你進了門還得了!」邊說邊恨恨掉淚。

  原來是他這個「情敵」不好拿捏,兩害取其輕,乾脆招個中看不中用的。

  想來這位伍二小姐是曾見過歐陽瑾的,這姑娘忒會裝,生得也人模人樣,說是把歐陽瑾給玩了,他也信一二。

  本來氣得不輕,可一聽她哭訴——「姊姊看你時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心頭火還在竄,頭上頂著的那片火海倒被突如其來的甘露一澆,瞬間勢小。

  他瞇起利目,突然笑了。

  伍紫菀被他那抹意欲不明的笑笑得心肝亂抽,頸後一陣麻,硬是鼓勇道——

  「總之吃飽喝足就走,別打我姊姊的主意!」

  「我沒打她主意。」他說得甚慢,雙臂好整以暇地盤在胸前。「但她已打我主意。她跟我求親,就等著我點頭了。」

  簡直一刀斃命,半分不差直入要害,準得不能再准!

  伍紫菀先是一怔,驟然間脹紅臉,順手抓著那壺熱茶擲將過去。

  茶壺擲來時,鄔雪歌端坐著沒挪動半分,僅略側頭將臉偏開。

  熱茶飛濺他上半身後,陶制壺器才「砰」一聲墜地碎裂,遂將他下半身也濺濕。

  伍寒芝走到小宴廳門口時,恰見到這一幕。

  「桃仁,快去打幾桶冷水倒進浴桶,喚陳伯和益順幫你,快點去!」她邊吩咐邊快步踏入,直直朝被熱茶燙得皮膚異紅的男人走去。

  跟在身後的桃仁趕忙將一托盤的點心擱桌上,調頭跑開。

  「嗚……姊姊……」伍紫菀跑過去拉住姊姊,先哭先贏,梨花帶雨得非常惹人心憐。

  但她家大姊這次沒疼她,所有的關注都給了別人。

  被陰了!

  他武藝那般高強,她隨手砸壺熱茶過去,即便接不住還躲不開嗎?

  他肯定是聽到廊上有動靜,知道有誰來了,才故意演這幕苦肉計!

  可惡啊!

  「嗚嗚……姊姊……」她淚掉得更凶了。

  第5章(2)

  怕皮膚真被熱茶燙熟了粘在衣物上,鄔雪歌的衣褲是浸在大木桶的冷水裡才被慢慢地揭開或剪開的。

  從頭到尾都由伍家堂的當家大小姐親自服侍。

  時節又是冬天,不敢讓他浸在冷水裡太久,見膚上異紅淡去許多,伍寒芝遂讓人再兌了一大桶溫水供他洗浴。

  之前查看他燙傷狀況時,她僅剪掉他大截的褲腳,他下身還是套著半截褲子的,待得浴身,她紅著臉想喚個小廝過來幫他,他卻不肯。

  結果實在太擔心,她走不開,就退到淨房外邊候著。

  兩刻鐘後——

  鄔雪歌穿著一套嶄新中衣坐在客房長榻上,看著那名身為大小姐的女子忙碌地搗騰一小箱子成藥,熒熒燭光將她認真的眉眸鑲出柔軟朦朧,有什麼落進他胸間,畫開漣漪,一圈圈向外擴了去,又一圈圈迴響入了心。

  其實膚上的燙傷真沒半點事,之所以泛開異紅全是以內力催逼出來的。

  他不是不能鬥,是懶得為誰費心思,交手幾回也已知曉,伍家大小姐完全是遇強則強、越危急越鎮定的脾性,而遇上弱的、殘的、傷的,她還真就沒轍,全然不見底線,把自個兒折進去也肯。

  莫怪手足多年,她會被伍紫菀那臭丫頭粘得死緊還看不通透。

  不過那臭丫頭今晚倒被他激得夠嗆。

  當伍寒芝沉著臉問她為何如此無禮,那臭丫頭八成被姊姊冷凝玉顏驚著,竟非常神來一筆地指著他哭嚷——

  「誰讓他生得那鬼模樣,藍眼睛紅頭髮,我討厭他,醜八怪醜八怪,看著就討厭!我不要他進伍家堂,不要不要——」

  當下他沉默以對。

  當伍寒芝將眸光移過來時,他很受不住般地撇開臉,並任由長髮覆額、掩頰,想把一雙湛藍目瞳掩藏了似。

  這招「無聲勝有聲」殺人於無形,立時將臭丫頭「殺」得節節敗退。

  伍大小姐由他一人獨得。哼!

  整箱成藥都是西海大莊甚得口碑、賣得頗好的熟品,伍寒芝之前已為他在傷處敷過一層降溫的冷脂霜,擔心他浴洗後把脂霜沖掉,遂又調製專門對付燙傷的薄荷凝肌膏。

  「對不起……」

  在他肩頸和胸前抹藥時,她眸眶突然紅了,雖忍著沒掉淚,但紫葡萄般的眼睛浸在水氣裡,讓鄔雪歌一時間有些慌了手腳。

  「我沒事,真的。我皮粗肉厚,煮都煮不爛,一壺熱茶真不算什麼,真沒事。」他直接坦白,但……效果不怎麼好,姑娘家眼裡水光更盛,忍得紅唇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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