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偌大的視聽室裡,只有她的疑問迴盪。
這男人真想把她寵到無法無天嗎?
訂婚到結婚這幾個月間,可以當成是周御丞怕她反悔,當個落跑新娘讓他丟盡顏面,所以對她處處忍讓,但是現在木已成舟,他沒有再任她予取予求的理由。
她凝眉坐在湖綠色貴妃椅上,雖然眼前所見全是高級家庭劇院組合,但她一點欣賞的心情也沒有,腦子裡全是和周御丞重逢至今的一切。
原本是認定他別有所圖,才會在失聯多年後忽然登門拜訪,沒想到他變得如此顯貴,說是想在呂家佔些什麼便宜,實在說不過去。
找她代言建案也是一樣,無論是平面或媒體廣告,表現的都是她最美麗動人的一面,向來走冷艷路線的她,甚至不曉得自己竟然也能露出那般柔美、純真的笑容,連她都差點迷戀上天使般的自己。
以為他是想在她面前逞威風、讓她難堪,可是事後證明他當初的挑剔,是為了成就最完美的成果,她拍出了他想要的感覺後,他再也不曾給她半點難堪,還告訴經紀公司很滿意她的表現,期待下次合作,讓她在公司頓時成了坐二望一的當紅寵兒。
幫她父親還債的事更不用說,如果不是他及時相助,現在她家早已宣告破產,債主都不曉得上門砸幾回雞蛋、潑幾次漆,根本等不及她在模特兒界大紅大紫、賺大錢解決問題。
明知彼此沒感情,也硬要和她做夫妻,這點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真的要說厭惡他……又好像不全然是如此。
與其說是討厭被他逼著結婚,不如說是向來心高氣傲的自己,吞不下因為人情嫁入周家,從此在他面前矮上一截的怨氣,但對於他這個人,並不討厭。
呂可杏凝視著淺綠、淡黃相問的雲朵造型天花板,在人前強撐的高傲臉孔漸漸放柔。
她曾聽過公司一位師姊對自己的評語:太冷漠、太自以為是,或許她真是如此,但那也是她僅有的了。
家道中落之後,她沒跟小時那些豪門玩伴連絡,也不曾動過嫁入豪門再享富貴的念頭,因為她想靠自己闖出一片天,不想依賴別人。
她當初拿錢資助男友,也不曾介意被別人說是倒貼小白臉,因為在她而言是幫助男友成就夢想,如今他也順利出片,而且本周登上排行榜第一,證明她的確沒錯看他所擁有的才華。
只是……她似乎錯認了愛情。
她或許有些遲鈍,卻不笨。一開始只是猜測,但是當男友聽說她必須另嫁他人卻沒有設法挽回,而她也沒有因此掉下半滴淚時,她就明白這段感情早已無疾而終。
但是依自己的性子,就算是為了人情、為了父母,不得不嫁給周御丞,也不會放過任何能讓對方取消婚事的可能,為什麼她從沒認真想過要讓這場婚禮辦不下去,這期間,也不曾再想起前男友。
為什麼?
無論她捫心自問幾遍,這個問題還是無解,只是徒添心煩。
「呵……」感覺等了很久,久到她開始打呵欠。
因為房裡沒時鐘,又沒戴表,呂可杏不曉得現在幾點,只覺得眼皮漸漸有些沈重,開始懷疑周御丞該不會早就在臥室裡呼呼大睡,還在夢裡恥笑她的等待吧?
冷凝的美顏泛起一縷冰霧。她生平最討厭別人說謊欺騙,如果他膽敢這麼惡整她,那接下來的日子他休想好過!
呂可杏離開隔音良好的視聽室,沒多久就聽見從主臥室裡傳來的潺潺水聲。
她循聲進門,花香撲鼻而來,遠遠瞧見大敞的浴室門內,陷於花海中的周御丞正挽起衣袖,親手將各色鬱金香一辦辦剝撒入按摩浴缸裡。
她一直覺得周御丞臉型太剛毅、五宮不夠俊美,跟自己喜歡的類型差了十萬八千里,這輩子不可能對他動心。
但在這一秒,她突然覺得這個坐在浴缸畔專心一忘為了她的花瓣澡努力的男人好性感、好迷人,心窩瞬間熱了起來。
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心緒,呂可杏也有些詫異,但又想到他會如此慇勤,搞不好是為了待會兒能「享用」香噴噴的出浴美女,還是先別太早感動得好。
唉,這麼快就被男人的溫柔打動,難道是因為她才剛結束一段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感情,所以心靈特別寂寞嗎?
不過,就算結了婚,在還沒弄清他的心到底在不在自己身上之前,她不會貿然投入戚情,對自己不是一件好事。
「你果然是神通廣大。」
水聲蓋過了腳步聲,所以直到她出聲,周御丞才發現她的存在。
「等不及了?」他問著,手上仍繼續剝落花瓣。「坐一下,再剝幾朵就能鋪滿浴缸。」
她走進應該有十坪大小的主臥浴室,望見漂浮在水面上的多色鬱金香花瓣,美得讓她下意識地伸手掬水,唇邊淡淡漾起一抹笑靨。
周御丞看見了,那發自於她內心的笑容純真如當年,仍舊如此令人傾心。
就算大半夜要調集這些花,讓他所費不貲,又欠了好友一份人情債,可是能讓這些日子來一直顯得悶悶不樂的佳人終於展露片刻歡顏,再累也值得。
「夠了。」他能做到這種地步,她已經很滿足了。「你把地上的枝葉收拾一下,我去拿我的衣——啊!」
但她才跨出一步就滑倒,眼見整個人就要跌入浴缸。
周御丞怕她撞到頭,連忙起身要扶她,但護住了她的頭、抱住了她的腰,卻跟著她一起滑入大浴缸。
「咳、咳!」
呂可杏嚇了一跳,嗆了幾口水,可憐兮兮地緊揪住周御丞的衣襟,靠在他懷裡咳嗽不止。
「別怕,沒事了……」周御丞不斷拍拍她的背,輕哄她。
他還記得,她五歲時和父母回南部為外婆慶生,和表兄妹們去魚池畔玩,一不小心掉進池裡,差點賠掉小命,事後表哥還嚇她是被水鬼拉去做替身。
她一路哭回台北,一見到他就抱著他嚷嚷以後再也不回外婆家,還硬纏著他陪著睡了好幾晚,後來被她父母送去收驚,好說歹說才讓她相信世上沒有水鬼,不再夜夜抱著小枕頭爬上他的床。
那時候的她還不懂男女之別,對人也沒有尊卑之分,總是笑盈盈地跟前跟後、甜甜地叫他「周哥哥」,讓他無法不將她疼入骨,直到如今,那份珍惜之心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呂可杏也記起來了。
早已遺忘的兒時回憶,忽然在此刻闖進腦海。記憶中的他,就和現在一樣,明明不是傭人,卻比家中任何傭人還聽她的話,總是對她百依百順、應允她任何要求,不管她遇上任何困難,除了爸媽,第一個跳出來幫忙的總是他。
她有些迷糊了,記憶中的他不曾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總是寵她、慣她,那麼她是不是可以試著相信他要娶她,也是真心疼她,沒有任何不良企圖?
她全身熱烘烘,腦袋也昏沈沈的,童年和他共有的甜蜜時光,加上此時的親密相倚,給予她許久未曾戚受的溫暖與安心,競讓她開始有些依戀這厚實胸膛……
「杏杏,你沒事吧?」她的臉一直埋在他胸前,讓他看不清她的狀況。
一聲低喚讓呂可杏昏沈的腦袋瞬間清醒,抬頭望進他那雙彷彿是專來迷亂她心智的黑眸,她臉一紅,隨即逃離他的懷抱,狼狽地爬出浴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非但不討厭,還沈醉在他的懷抱裡,這個發現讓她心亂如麻,思緒混亂。
蕾絲編織的雪紡紗禮服服貼著她曲線玲瓏的身段,變得半透明,完全不曉得如何面對他,只好飛快扯來浴巾,裹住春光外露的自己。
「我沒事。」她臉上紅暈更深。「我去外面那間浴室洗,不泡澡了。」
她立刻拿了換洗衣物離開主臥室,任他一個人泡在浴缸裡。
「現在要怎麼辦?我泡嗎?」
周御丞狼狽地泡在漂滿花辦的浴缸裡,完全不知自己的溫柔體貼已經攪亂了佳人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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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呂可杏頂著「總裁夫人」的頭銜已經過了一個月。
除了她和周御丞,沒人知道他們其實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不是她不願意,新婚之夜,她可是認命地做好的心理準備,只裹著浴巾躺上床要讓周御丞予取予求。但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告訴她,說沒她同意不會強來,要她不用擔心,就這麼在她身旁睡下。
這一個月,每天兩人同床共枕,他也真沒踰矩,她更不懂這男人到底是為什麼花了那麼多心力娶她,卻只擺著看?
而她更奇怪,本來對這樁「獻身報恩」的婚姻很不滿,他願意和她過這種「室友」生活應該不錯,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當成擺在家中的活動花瓶,心裡竟然悶得緊,感覺比和前男友分手時還更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