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香蘭緊閉著眼,默誦他方才教她持的咒,身體裡還是燒痛著,可他氣流一波波湧入,涼涼的寒氣漸漸盈滿全身,她體熱漸褪,那種被高溫焚燒的痛楚也趨於緩和。她默默持咒,卻愈讀愈困;她身子又發軟了,令她想睡覺了……
約莫是一炷香時間,他才斂氣、收掌,徐徐調良後,有什麼香味忽然鑽入鼻,他心神一凜,展眸時,眸現凌厲,目光直勾勾對上床榻前那雙帶著探究的玩味眼眸。
來人輕笑了聲。「鍾將軍何必這樣看我?我跟你可無冤無仇,說起來你還欠我四個人情。」是妖王,他立在床榻前,搖著摺扇。
燭火在他身後竄跳,妖冶面龐一明一滅的,他那搖扇的姿態,不知為何讓他想起一殿閻王。「何來人情?」鍾靖扶著面前女子躺回榻上,再下床榻。
「柳月華受你那一劍時,可是地府一殿的秦廣王親求我聚魂。蔣子問那人多清高啊,居然來求我,這便是第一個人情;巫香蘭被惡鬼挾制時,是我救下她,這是第二個人情;你不知她是柳月華轉世,再次差一點又讓她受你一劍時,是我提醒了你,這是第三個人情;連帶此次,是第四個人情。」
「此次?」鍾靖眉間微現淺褶。
「拿去。」酆燁拋出了什麼,只隱約可見是個潔白的小物。「剝開瓣蕊,一片一片餵她吃下。」
半空中抓過那潔白物體,攤掌一看,是朵蓮,花開得極小,約莫他半個拳頭大,每片蓮瓣白而澄透,目線透過蓮瓣,都能瞧見瓣下的他的掌。這花極香,未湊近鼻,先嗅見清涼的蓮香。
他抬眸直瞅著妖王,帶著疑惑。
「你不識這好物啊?」酆燁笑了一聲,搖著摺扇道:「玉峰的冰蓮,能降她腹內溫度,亦能修她純陰內力,這好東西可是長在冰河下,百年才得這麼一株,給她吞下,勝過你過自身法力給她。」
想到了什麼,酆燁踱近床榻。「鍾大將軍,我說你啊,你現在很虛吧,才把法力給了她,我若在這刻對你下手,你猜誰贏?」見鍾靖臉色一變,他暢笑。「哈哈!坦白說,我真不喜歡你。瞧那蔣子問多器重你,每談起你,眉眼溫柔……他娘的,他同我說話都沒那麼溫柔看過我。不過這柳月華倒是有我眼緣。沒辦法,誰讓她前一世救過我呢,我不幫她良心可不安的。」
「月華的前一世救過你?」怎又扯出月華前一世了?
「是呀,否則我為何要幫她聚魂?若不是她曾有恩於我,當年管那蔣子問怎麼求我,我也不會答應。要知道,聚魂不容易,得用蓮花排盤,再用定魂珠將那碎魂一塊一塊組起來,那得耗我多少法力呀,修練很不容易哪,我自然不會幫一個對我而言毫無意義的女子聚魂。」
略頓,又道:「那時我還未修練成妖,不過是路旁一株極不起眼的花。那日幾個頑皮孩童在附近玩耍,隨手便將我拔起,隨意扔在一旁,是月華經過,救了我。」酆燁淡淡道出更早的淵源,他極認真的眼神看著鍾靖。「所以你認為,我該不該送來這朵冰蓮?還是你不信我?」
「我信。」他與妖界並無往來,但知曉妖界不似世人們以為的那樣以吸食生人的精氣神為生,他們一樣得修練,得行善,才能擁有法力,就如同陽間世人有善也有惡。他甚至以為妖的質比人更純樸,因為沒有功名紛爭、沒有利益糾葛,妖界自然是一片祥和。
酆燁挑眉。「算你識相。蓮瓣入腹後,可行氣助她,劍氣會消散得更快,約莫兩日時光便能復原。她的魂本是用蓮盤聚回的,這冰蓮對她最是受用。她在我那聚回魂,又去了觀音大士那裡;觀音大士用甘露滋養了她幾百年,才完全斂去她魔性,若能再得觀音聖水讓她喝下,不出一日便活跳跳了。」
看著掌中那朵小白蓮,鍾靖沉吟片刻,道:「他日若有困難,需要協助時,同我說一聲。」
他是在表達謝意?酆燁看著他,眸光亮晶晶的。「蔣子問說你寡言冷情,找倒覺得你只是不擅表達罷了。不過讓他以為你冷情也好,他對你關注太多了。」
鍾靖隱約明白了什麼,低道:「我心上只有一人,再無誰。」
酆燁只是風流地笑了笑,摺扇一揮,身形淡去。
坐上床榻,鍾靖剝下一片蓮瓣,兩指輕壓女子柔軟下巴,將那冰涼的蓮瓣放入她口中。
他想,倘若她好了,接下來他該怎麼面對她?
***
陰曹地府有十殿,十位閻王坐鎮。一殿秦廣王管收魂問罪,十殿轉輪王管放魂轉世輪迴,其餘殿堂下皆設大小不同刑罰地獄,懲戒生前作惡之惡鬼。
收魂的一殿面著黃泉路,陰森幽暗,不見天日。殿門兩側青面衙役覷見前頭路上那道愈近殿堂的身影,看了一眼便又目不轉睛瞪向深幽不見盡頭的黃泉路。
「閻君可是在殿堂內?」鍾靖淡掀薄唇。
鬼役甚意外他的開口,多看了他幾眼,才道:「在。需要為將軍通報嗎?」
「不必。」他擺手,長袍一撩,步入殿堂。
「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出現呢。」案前,秦廣王抬起面龐,似是料到了他的到來。「找我可是為了月華?或者該說巫香蘭?」
「她轉世,為何不讓我知曉?」他直言。
秦廣王輕輕扯唇,漫不經心地開口:「曉得了又如何?難道你要尋到陽間,站在她面前,告訴她你與她前世是夫妻?你以為她會信麼?還是你以為,你一名陰官能和陽世間女子相戀相守?再者,轉世哪戶人家,這本就不能透露,與其讓你掛念她轉世的生活,不如就什麼都別讓你知曉。」
是,知曉又如何?他抿了抿嘴,又問:「自遇見香蘭開始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閻君早就安排的?」
「不全然是。當年怕你做出日後後悔的事來,我隨你身後到南山,卻來不及阻止你,只能將月華四散的魂帶給酆燁,讓他為月華聚魂,之後再將那盆養著她魂體的木蘭交由觀音大士;而我,我只是在她將再度轉世前,上月老那兒,同他喝幾杯酒,然後將你倆的故事道出,他便直嚷可憐,老淚縱橫地答應剪了月華的紅線。不僅如此,他還請求注生娘娘凝造月華七魄時,不凝眼和心。」他微微一笑,道:「你也知無論陽神或是陰官,指末皆無紅線,月華投胎前必會先繫上紅線,另一端便是她陽世夫君,那樣子你與她如何再相聚相守?不系那紅線她便無姻緣,就算有人喜愛她,對她也只會一瞬間動心,之後便對月華再無情愫。至於注生娘娘那裡,她少凝月華眼魄和心魄,她自然對哪個人的臉孔和印象淺薄,又怎麼會對哪個男子動心?她根本就對人家提不起興致。」
鍾靖有些錯愕。他聽香蘭提過她生前事,原來她和親人、朋友緣分淺薄的原因在此?因為他?「為何這樣做?」他不解。讓她投胎,卻又不給她姻緣?
「凝魂後,她必須投胎,喝下孟婆湯,才能忘了上一世那慘痛的遭遇,也才有機會在這一世命終後再與你相聚。可她這世若有姻緣,陽壽盡了再回地府時,她牽掛的不會是你,是她這世的情人,那麼又如何在地府與你重逢聚首?」秦廣王回身,緩緩上階。
「你與月華是注定的緣分。她投胎後,我並不知曉她在哪戶人家,那是轉輪王的職責,我不能插手;直到那夜無常使者勾錯了魂,連福德都回來請罪時,我查了查,才知勾到的是月華的轉世。我問了十殿轉輪王,確定了這個巫香蘭便是月華投胎。你每月來領的伏魔冊可是我寫的,我在冊上發現你在香蘭死後那幾日會去到那附近抓逃脫的惡鬼,才想著也許這是你與她能再相見的機會,便讓福德去問香蘭是要進枉死城等候轉世還是要隨在他身旁修行;當然我也能料到香蘭不可能選擇進來枉死城,畢竟沒有誰願意被囚禁啊。只要她不進枉死城,你與她就有機會再相見。她要願意跟著福德神好好修行,幫助困苦人民,功德圓滿了,而她也願意了,她便能與你一般同在陰司為官,這樣不是挺好的?」
「怎不一開始就讓我知曉她是月華轉世,還讓她跟著福德神?」
「只是要她好好修練,跟著福德神從基本的引魂學起,待法力修到一個程度了,才能站在你身旁,與你一道伏魔。若然先讓你知曉,難保你不會因為私人情感而影響了她的修練。天下男女一遇上情,有哪人真能不受影響?」
他目光微微一爍,再問:「為何對我夫妻倆這樣付出?」從這一殿閻君、再到福德神,接著是妖王,現在又讓他知曉還有觀音大士、月老、注生娘娘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