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在淌血,然而思及家難,她這唯一的獨生女,不答應又該如何呢?難道坐視父母被錢逼死,自己被逼成妓嗎?「女兒,你有大好前程,不必為了我們委屈自己。」林老爹不禁淌下淚來。「女兒不委屈,娘說的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娘也是為了我好,何況有兩位老師做擔 保,難道還怕我所嫁非人嗎?」
林巧兒眼眶一紅,硬將淚逼回肚子裡,方才在房內,她已悄悄垂過淚,但思量再三,覺得沒有比這更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老師們說的對,以前的男女不也都是媒妁之婚嗎?她雖受新式教育,滿懷青春綺夢,但骨子裡卻是保守的,並不似新派女同學那般前衛,只是將自己如此匆匆嫁掉,溫順如她亦難免自憐自艾。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林巧兒只要求先得到對方的一張照片,起碼先讓她瞧瞧這楚霸天究竟生得什麼模樣吧?
哎,命運真是作弄人,之前她不斷地聽人提起這名字,除覺得粗俗外,別無好感,未料這樣一個陌生人,竟將成為她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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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楚霸天瞪大牛眼。
丁雄嚇得兩腿發軟,但先前那位戴眼鏡穿藍色旗袍的羅老師,態度可是很堅決的,說是不先看照片就免談。「是那林巧兒要求的?」
楚霸天摸著絡腮鬍,有點為難,萬一再將古典美女嚇昏怎麼辦?「是啊是啊,人家那林小姐是受新式教育的,民國女子講求自由戀愛,她要求先見照片,一點都不過分,真的,一點都不過分,你們說是不是?」
丁雄忙向同在武房裡的一幫兄弟使眼色,大家會意過來,也趕緊幫腔。「絕對不過分,而且百分之百合理!」楚霸天聞言,在房裡踱著步,厚掌中的一把糖炒栗子被捏成了細粉,像砂子般紛紛從指縫間散落下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將丁雄喚到內廳去。「我問你一個,呃,私人問題,你要照實回答,否則小心你的皮!」「您只管問,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荊」主子除非有重大事件,否則少有如此慎重其事的,丁雄答得戰戰兢兢。「咳,在你看,我這長相如何?」楚霸天撫著絡腮鬍,問得嚴肅。
丁雄差點跌在地上,這主子莫非花轟了?怎麼問這種問題?「我看,呃,是這樣子,您絕對可以稱為性格小生,普天之下,沒有幾個男人可以可以與您相提並論,這絕對是誠摯之語,肺腑之言。」「是這樣嗎?」
楚霸天聞言有點得意,露出難得的笑意。那麼,自己的長相,當不至於嚇昏人,以前應是巧合吧?「這既是要幫人家忙嘛……咳,或許也就……」但他想想又不太放心,走到穿衣鏡前,仔細端詳自己,愈看愈覺自己像只大熊,體格魁梧剽悍,毛髮豐厚,絡腮鬍幾乎遮去了五官,只露出兩顆稅利的黑眼珠子,活似人間版的鍾馗。
不行不行!他俞看愈沒信心。
自從打算娶林巧兒為妻時起,那古典美女的形象就盤據在他腦海裡,搞得他坐立難安,熱血沸騰。他已經是個大老粗了,若沒能給她最好的第一印象,以後在她面前如何立足?
他煩躁地走來走去,搔頭抓耳地,好不煩惱。
要是在蠻荒時代,看上哪個女人,一棒子打昏拖進山洞也就完事了,哪來這麼多繁文縟節、還要看照片?
杵在一旁的丁雄,不清楚在心裡偷笑,自從主子南征北討,在黑白兩道逐漸打出名號以來,多少名媛佳麗想要攀權附貴,他都看不在眼裡,現下卻為了一個林巧兒坐立難安?真是太稀奇、太有趣了,人還沒娶進門,都這麼有意思了,以後還怕沒有好戲看嗎?「你馬上去給我找來南京城最好的照相師和剃頭師傅!」楚霸天忽然擊掌大喝一聲,聲量之大,震得丁雄整個人跳起來,露出一臉狐疑。「我只是幫忙幫到底,懂嗎?別胡想歪想!」「是是是,主子訓的是,小的瞭解,小的絕對瞭解!」丁雄唯唯諾諾地往門邊閃。
照相師和剃頭師傅?噢,也對,照相嘛,當然得修整門面,主子總算願意照相了,丁雄連忙奔出門去打理一切。
楚霸天生平第一張照片哪,豈可不慎重處理?
當時的中國,剃頭師傅倒不少,但會照相的人可就如鳳毛麟爪了,所幸南京是個大城,丁雄好半天才找來一個會照相的西洋教士。「Smile!」那綠眼金髮的傳教士站在大大的照相機後面,側出臉來,不斷打手式。「啥咪麥兒?」
楚霸天端坐在椅子上,眉頭皺得緊緊的,搞不清楚那尖鼻子的傢伙是要他「麥」怎樣?還是「賣」什麼?
平常的他,穿慣了輕鬆的唐裝,頂多加個綁腿,現在為了照相,頭髮梳得服服帖帖,絡腮鬍也修整過,抹了油,生平第一次穿上西裝,還親了硬邦邦的領結,連呼吸都困難,這已經讓他很不爽了,偏偏那尖鼻子的不趕快拍好完事,還一直在那邊喊啥麥兒!麥兒?真是欠扁!
丁雄一直憋著滿腔笑意,卻不敢笑出來,忍得好辛苦。「Yes,likehim,Smile!」那傳教士指著丁雄直點頭。「啥咪碗糕?」
丁雄也聽不懂英文,看教士指著他笑,而楚霸天則一臉綠,連忙跑過去比手畫腳,問個明白。「小,Smile,小,對,校」傳教士中文不靈光,把「笑」念成了「斜。「啥──小?」
楚霸天快揮拳揍人了!這尖鼻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罵他「斜?還罵他更難聽的?
哎,總之的總之,在搞得人仰馬翻,釋清誤會後,這張曠世之照總算「一轟定案」灰頭土臉地完成了。(民初時的照相機什麼模樣,想必各位在一些電影或電視劇中都看過吧?)
照片中的楚霸天笑得呃──呃,坦白說,他不笑還好,不笑的他,起碼讓人覺得這男子不怒而威,性格十足,加上他向來難得笑,對擺笑容這種POSE十分生疏,因此笑得實在不太自然,雖然頭髮、絡腮鬍都修剪過還抹上油,快快不像熊那般粗獷,但模樣還是有點像剛飽餐一頓後張嘴打算剔牙的類人猿──穿西裝、打領帶的類人猿。
後來,相處洗出來,楚霸天連看都沒有勇氣多看一眼,就叫丁雄送到林裁縫家去。
丁雄捧著相片,一路笑到林裁縫家去。
林老爹和林大嬸看了照片,也笑得十分開懷,不過是丈人、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
至於林巧兒則還算矜持,她收了照片,蓮步輕移,起到進了閨房才失去控制,坐在涼椅上,抖抖抖地忍著聲音大笑出來。
那樣實在太滑稽了!
向來在外人面前十分端莊的林巧兒笑得抱住肚子,倒在涼椅上。
楚霸天原來長這模樣,像頭又呆又憨,嗯,又可愛的獸。
沒錯,是有點大老粗的俗樣,卻威武的──很可愛;尤其那把絡腮鬍,把臉都遮去了大半,凶狠的線條被掩蓋住,炯炯有神的大眼,配上滑稽的笑容,卻依然有著王者風範,像百獸之王,即使不發威,也讓人震懾三分,但向來膽小的林巧兒覺得自己並不怕他呢!
對於這樣一樁媒妁姻緣,林巧兒既已想清楚也就認命了,反正她未曾談過戀愛,既決定嫁人,就好好跟著良人過日子吧。
但願對方真是良人,而非惡人才好。
她笑夠了,將照片夾入最心愛的一本書中。
最捨不得的,就是還有兩年就可完成的學業。
林巧兒輕歎口氣,心中忽而閃過一縷煙草混合糖炒栗子般辛甜香味的男性氣息,那夢中的氣味,縹緲恍惚,不知是何原因,她忽然又覺得情緒低落了。
第3章(1)
雖是才說妥婚約,婚期未定之時,楚霸天竟已派人解決了所有問題。
門前總算恢復清靜,不僅債主匿跡,聽說那些打林巧兒主意的地痞流氓,暗地裡還被修理得很慘,連夜逃出南京城,再也不敢回來。
想到自己即將嫁作人婦,對僅存的沉重生涯就更加珍惜,原只對文學感興趣的林巧兒,現在幾乎每堂課都不錯過,即使連最乏味的公文書寫課程,都聽得十分認真。
「走啦,你答應要讓我在湖邊畫一幅圖的,我的畫展日期將近,我也得趕緊加油,你就別拒絕了,拜託拜託!」
蔣孟庭守在教室外對林巧兒猛打手勢,用嘴形無聲地說著。
林巧兒實在沒有心情,但想想,或許以後再無機會了,因此也就點點頭。
課後,才走出教室,蔣孟庭已拖著那部破腳踏車出現。
「我最近忙呆了,簡直是……」
蔣孟庭叨叨訴說,最近他真是忙得天昏地暗,連學校的課都沒來上,若非為了完成「翠湖之春」這幅畫,林巧兒甚至已幾天沒見著他。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