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皮厚似肚皮的胡車兒卻自鳴得意,春風滿面地從鋪著獸皮的座位起身,親自去迎接。
曇月一進氈帳,就敏感地察覺到無數道各含深意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向自己投射過來,她垂著粉頸,滿心恨意,一見那色瞇瞇的胡車兒靠近,一雙小巧的蓮足本能地直往後退。
胡車兒臉上的獰笑乍現,低聲提醒:「怎麼又不聽話了?你奶娘可還被關著呢!」
精緻小臉一白,定住後退的步伐,垂下眼簾,胡車兒對她的反應極為滿意,正欲去拉她的手,氈帳外傳來一陣騷動。
有侍衛喝道:「站住!」
一個女人冷酷的聲音響起:「混帳東西,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夫……夫人,族長有令,夫人不得進帳。」
「是嗎?今日本夫人偏要進去!」
「啊……夫……夫人饒命……」
「滾開!」
氈帳外的女人正是剛被胡車兒休掉的巫氏,身後跟著一干親信,一腳踢開帳外守護的侍衛,氣勢洶洶地進得帳來。
以往,胡車兒對這性情狠毒的巫氏,總會忍讓三分,如今有了絕色美人兒,哪還念什麼夫妻之情?現在一見立即沉下臉,「本族長大喜之日,你要幹什麼?」
「啟稟族長。」跟在巫氏身後的一名首領,上前行禮道:「這女子身世離奇,命中剋夫,萬萬不可當我烏皖的族長夫人。」
「胡說八道!」胡車兒聞言勃然大怒,沒好氣地拂拂袖子,「本族長想娶誰便娶誰,誰敢干預!」
巫氏聽了,冷笑一聲:「你想娶這女子,恐怕也沒了。」
「這是為何?」
巫氏示意旁邊兩名心腹,「去把人帶上來。」
不足片刻,一男一女就被侍衛押解上來。
是奶娘和阿疆!
曇月瞠大眼睛,素白小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襟,面色如雪一般的白,她看到奶娘抬頭看到她,張張嘴,卻歎了口氣,阿疆則恨恨地瞪著自己。
「巫氏,你!」胡車兒對巫氏怒目而視。
這叫秋娘的婦人,是小美人的奶娘,被他關在隱秘之處,用來要挾小美人,巫氏竟能擅自將人找到,這婆娘究竟在自己身旁布下了多少眼線?
巫氏冷笑一聲:「你急什麼?不如細細拷問,看你這新夫人究竟是何身份才是。」
她話音剛落,就見一個烏皖侍衛猛地一腳,重重踹在阿疆背上,「說!這丫頭是何人?」
「啊!」阿疆痛得發出一聲慘叫,他素來怕死,立即求饒:「大爺饒命……」
「少他媽的廢話!快說!」
阿疆滿眼恨意地望向曇月,他喜歡她,可惜永遠得不到,甚至一再因為她的緣故遭罪,先有武屠子,後是胡車兒,這女人,根本就是個禍水!既然這輩子都得不到,那就毀了她!
他一咬牙,大聲道:「她真的是薊王和鸞妃的野種!」
真相突然大白,氈帳內鴉雀無聲,曇月卻因為那番話,如被抽走了生氣的傀儡,小臉血色頓失,猛地一陣暈眩。
她腦子裡全是娘親的話:月兒,你記住!傷你父王的是那個「漠北狼王」!他不是人……他是只在狼窩裡長大的狼!
原來薊王真的是她生父,他被「漠北狼王」害死了!
「漠北狼王」是雷貉,他是她的殺父仇人!
無數個畫面在腦海裡掠過,他在「大四方」賭坊裡,阻止她自殺的畫面;他如惡魔一樣殺人的畫面;他在湖畔第一次親吻她的畫面;他奪走她清白之身的畫面;他在黑熊爪下救她而受傷的畫面……
更多的是一次一次的纏綿交合,從最初的被迫承歡,到後來的主動迎合,從不甘到甘願,從害怕到喜歡……
喜歡,是的,她喜歡他,很喜歡。
離開他以後,她每天都在想念他。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這首「長相思」是娘親最愛唱的曲兒,她自小聽慣了,整首皆可倒背如流,卻不明白是何意。
那日她坐在馬車上,離斷橫山越遠,她的心裡就越空,到了晚上,她盯著一望無際的大漠,突然就哼起了這支曲兒。
一點一滴,原來自己記得這樣清楚。
「不!」曇月驟然頭疼欲裂,猛地尖叫出來,她怎麼可以愛上自己的殺父仇人!
第9章(1)
如斷翅之蝶,她墜入一個熟悉的、充滿野性氣息的懷抱中。
是他來了!
緊緊地閉上眼睛,曇月滿心的傷慟和悲苦,淚水無聲無息地順著粉頰落下。
她多想睜開眼睛看看他、多想靠在他肩頭大哭一場、多想問他有沒有想念她……
但,他們是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啊!她甚至應該要找他報殺父之仇!
「小媳婦,我來了,看看我好不好?是怪我來遲了嗎?嗯?」大掌捧住她的頰,炙熱的眼緊鎖住她。
他的話使曇月越發淚流滿面,掙扎著,一雙淚眼四下找著,始終躲閃男人,最後望向秋娘,淒楚地低喊一聲:「奶娘……」
是她連累了奶娘,可是,奶娘,請不要這樣冷漠地看她,請不要……
這時,胡車兒正朝著那陌生的年輕男子大聲斥責:「喂!你是何人?闖到我烏皖來有何目的。」
這突然出現的年輕男子,使身為新郎的胡車很有危機感。
其實小美人的身世他略有所聞,就連武屠子是死於她手這件事,也被他暗中示意旁人,謠傳成武屠子不知道被什麼活活嚇死了……
種種隱瞞,就是為了娶這小美人,此時,見佳人在別的男人懷裡,不禁生氣地大聲斥責:「還不快快放開本族長的夫人!」
「你的夫人?」男人緩緩轉過頭,場上眾人才看清他的相貌。
他相貌英俊,稜角分明的臉頰猶如刀削,膚色黝黑、五官冷峻,眉宇間隱隱浮動著戾氣,就連右眼角那道醒目的刀疤,也耀眼囂張得如同沾滿了鮮血的勳章……
一時之間,眾人心中頓生寒意,好重的殺氣!
只見那隻狼一般的眼,盯著胡車兒,說:「明明是我的女人,怎麼是你的夫人?」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令胡車兒心裡倒抽一口涼氣,耳邊突然聽到巫氏道:「族長,這女子是前朝皇族,留在我族中,若被朝廷得知,發兵攻打我烏皖,那就糟了;依我看,萬萬留不得。」
「這……」胡車兒還在猶豫不決,忽覺得腹痛不止,心中驚覺得不妙。
「你、你……」他抬手,顫抖著指向巫氏,一口黑血猛地噴出,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啊!族長……」
「不好,族長中毒了!」
「快去請法師來!」
氈帳內突然亂成一團,巫氏不疾不徐,紅唇一揚,露出冷笑,一揚手,示意身後心腹道:「不得放人出帳,速將那女子擒住!」
「是!」
待在一旁看熱鬧的雲墨這下可是看明白了,原來這婦道人家是想要造反啊!
雷貉冷冷地掃了眼正舉著刀劍圍過來的烏皖侍衛,理也懶得理,只想去抱不停躲著自己的小媳婦兒,「乖乖的,小媳婦兒,我們回家了。」
「放肆!」巫氏哪知天高地厚,當下柳眉倒豎,「你當我烏皖族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來人!快將此二人拿下,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雷貉顯然被惹火了,他蹙起眉頭,站起身,狠戾的眸光盯住巫氏,聲音凜冽如冰,吐出四字:「廢話真多!」
話還未完,下一秒,他已身形一轉,來到巫氏身後,在場無數雙眼睛,卻沒有一人能察覺他的意圖,只是驚駭於他的動作,快得教人甚至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只聽巫氏慘叫一聲:「我的嘴……啊!」接著『砰』地被無情地扔出了氈帳,暈死過去。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雷貉手中的寶劍已脫鞘,指向一干侍衛,「想死的,就過來!」
一人一劍,使得滿座皆驚,氈帳內想起陣陣細不可聞的驚歎。
那寶劍,寒氣刺骨,刃如霜雪,劍身卻紅光一片,竟然比那氈帳中的夜明珠,還要光彩奪目幾分,更奇特的是,男子的一雙瞳孔,居然也透出同樣妖異的火紅。
「哎呀!那劍好生奇怪……」
「快瞧,那人的眼睛!」
「我的天,該不會是妖怪吧?」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如潮水般響徹氈帳,最後,終於有人認了出來,尖聲叫道:「是……是破山劍!」
傳說,絕世寶劍「破山」削鐵如泥、吹毛斷髮,寒氣刺骨,劍身卻紅光逼人,因此才有了「采玉應求破山劍,探珠乃遣水精奴」的說法。
眼前這把,正是天下聞名的寶劍「破山」?
眾人都睜大了眼睛,不肯放過見識名器的機會,可一旦聯想到這天底下,只有一人能使破山出鞘時,臉色皆變。
那人就是殺人如麻的「漠北狼王」。
在場眾人倒抽一口冷氣,烏皖的侍衛們朝後退縮。
血紅的眸子環視一周,那猶如魔煞的男子緩緩道:「不想死的,趕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