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怒、息怒!請聽小弟慢慢道來……」雲墨已經忙不迭地跳下車,嚥了嚥口水。
「少廢話!她人呢?」
「小嫂子……小嫂子她不見了……」硬著頭皮,雲墨據實相告,不料管家剛從牛車上爬下來,幾聲暴喝就使他軟了腳,還沒等臉色大變的雷貉發飆,已經「噗通」一聲,迅速跪倒在地。
一邊的雲墨欣慰地點了點頭,何謂忠僕?便是為主子兩肋插刀之人啊!
管家已扯著嗓子哀嚎起來:「雷爺啊……請饒了我家少爺吧…!我家少爺上有八十歲的爺爺,下有……下有滿府的生意要料理,他死了不打緊,他們可怎麼辦啊!」
我靠,雲墨黑了黑俊臉,原來不是忠僕,是賣主求榮啊!
「不見了?很好。」雷貉冷冷地笑,轉身掉頭就走。
咦?不砍他?不罵他?姓雷的氣糊塗了嗎?
雲墨傻了眼,管家鬆了氣。
「雷貉……」雲墨想不明白,不死心地在後面大叫:「你上哪兒去啊?」
雷貉頭也不回地甩出兩個字:「麓城。」
「哦!」雲墨奇道:「你去麓城幹什麼?」先前黃金萬兩都不為所動,如今怎麼又變卦了呢?
「殺裴守元!」雷貉乖戾地獰笑,你不是千里迢迢來叫我去救你的老丈人嗎?那我就馬上去殺了他,教你雞飛蛋打,一場空。
什麼?雲墨再也笑不出來了。
***
可想而知,雲墨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絕不會讓雷貉去麓城殺自己的老丈人,只得用自己這雙螳臂去當車;直到昨日,他們無意間聽到一個消息,那翻臉不認人的男人,才改變初衷,先不殺他命懸一線的老丈人了。
今兒是六月初六,也是烏皖族組長,胡車兒娶親的大喜日子。
烏皖族中,歷來為夜間迎娶,因此天色雖已近黃昏,部落裡裡外外卻越來越熱鬧,處處張燈結綵,透露出喜氣洋洋的氣息。
眾多氈帳中間最大的那個氈帳,足足可容納百餘人,帳前燃燒著熊熊篝火,歡快的鼓樂不斷,空中瀰漫著各種各樣燒烤野味的香氣、美酒的香氣和女人們的脂粉香,族中的男女老幼皆圍坐成一個大大的圓圈,自得其樂地隨著鼓點韻律,歡歌熱舞、飲酒作樂。
道賀的客人們三三兩兩地進入巨大的氈帳中,一眼便能望見帳裡一片喜慶的艷紅,頂部上方懸掛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照亮了氈帳內的每一個角落。
長案上擺滿了精心烹製的佳餚,身著烏皖服飾的女僕,端著美酒穿梭其間,席上已坐滿了賓客,甚至還有些服飾奇怪、長相奇特的異國人。
滿耳的鑼鼓喧天,滿眼的祥和之氣,依然掩蓋不住賓客之間的竊竊私語。
「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族長將夫人休掉,就是為了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
「嗯,我聽說族長夫人巫氏血統高貴,不知那低賤的女子,究竟是使了什麼狐媚手腕,竟然能使族長決心連髮妻都不要了。」
「瞧著吧!那巫氏可不是好惹的,她在烏皖的勢力不小,搞不好今晚上有熱鬧瞧了。」
「說的不錯,其實關於這新夫人還有更離譜的說法呢!」
「什麼說法?」
「有傳聞說她是原先被巴丘那個武屠子娶的……」
「啊!竟然有這種事?」
「是呀,誰知道武屠子老婆沒娶成,反而死了……」
「難不成這新夫人剋夫?」
「誰知道哦。」
雲墨心驚膽戰地聽著,偷眼瞧著那被身邊男人緊緊握在手中的白玉酒杯,脊背竄上陣陣寒意。
沒想到啊沒想到,殘忍無情、殺人如麻的「北漠狼王」也是個癡情人!
若是這胡車兒要娶的真是小嫂子,若是她有個好歹,自己和老丈人的命運,就會像這脆弱的酒杯一樣,隨時完蛋!
天色漸暗,陣陣歡笑和鼓樂聲,藉著風兒隱隱傳到了另一座氈帳內。
帳內火燭通亮,七、八名烏皖女僕正進進出出地忙碌著,為一名妙齡女子梳妝打扮。
女子悶聲不響地端坐在銅鏡前,任之擺佈,忽有一女僕從外端來一盞茶湯,說是族長親自命人送來,看著女子無奈地飲下,才滿意離去。
抬起頭,只見鏡中佳人明眸皓齒,眉心一朵曇花胎記,襯得肌膚細嫩如玉,正是半月前被雲墨從斷橫山帶走的曇月!
女僕們已伺候她沐浴,用熏香熏過她的身體和秀髮,才幫她穿上華麗的吉服,打扮妥當後,侍女們見了,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驚歎,悄悄以烏皖語議論起來。
「這新夫人可真美,難怪族長喜歡。」
「是呢,瞧這新夫人額上的曇花胎記,族裡的那些長老們,都偷偷罵她是花妖轉生的呢!」
「所以族長才會為了她將族長夫人休了呀!」
「這新夫人的性子溫柔安靜,應該不是狠心腸的人,咱們總算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聽說這新夫人是被族長強搶來的,說起來,命運也挺坎坷的……」
侍女們一陣靜默,齊齊望向女子的眼光,充滿了哀憐和同情。
誰會心甘情願地嫁給足以當自己父親的男人呢?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長。
第8章(2)
曇月聽不懂烏皖話,只是愁雲滿面地望著銅鏡中的麗顏,美眸中,漸漸流露出擔憂、不甘、痛苦,以及屈辱的眸光……
半月前,她本就打算找機會離開斷橫山回巴丘找奶娘,因為她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一些事:薊王真是她的生父嗎?他確是死於雷貉之手嗎?
那雲少爺歪打正著,助了她一臂之力,好不容易回到巴丘,卻不想就被一群烏皖人逮了個正著。
原來那烏皖族的族長胡車兒,是個好色之徒,與先前的武屠子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某一日,津津有味地聽人講說武屠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典故。
若是旁人,定會覺得這一出故事是個悲劇,可換了胡車兒,一聽故事裡有個絕世美人兒,那悲劇也能活生生演變成喜劇。
當下生了要將美人兒弄到手的心思,現將秋娘和阿疆抓住,再派人暗中守在巴丘,等著小美人兒自投羅網。
不料還真讓胡車兒等到了,曇月很快被帶到他面前。
胡車兒打從娘胎裡出來,就沒見過這等美人,當即樂不可支,色膽包天地休了狠毒的巫氏,要娶她為妻。
她可以拼得一死,可是怎能連累了無辜的奶娘?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就是她的命運。
心中發出不可辨聞的一聲低歎,她不知這命運,還要以怎樣的方式來捉弄自己?
殿外,歡樂的笑語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地隱隱傳來,驚得一隻怪鳥,自氈帳頂上「嗖」地掠過,烏黑的羽,撲稜稜,叫聲如鴉。
似凶兆。
***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惜這句話用在胡車兒身上,怎麼看都糟蹋了。
身為烏皖族的族長,胡車兒已年近五旬,身型肥胖不說,面相又生得醜陋,雖套著迎娶的紅袍,頭戴綴著紅寶石的皮帽,腰間也掛著鑲滿了各色寶石的短刀,但看上去已生出幾分滑稽的喜感來。
賓客們一見胡車兒從氈帳外喜氣洋洋地進來,紛紛起身到賀:「恭喜族長、賀喜族長!」
「願真主保佑族長與夫人幸福。」
「哈哈!」胡車兒被恭維得喜不自勝,滿臉橫肉直抖地放聲大笑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人人都有賞!」
「多謝族長!」氈帳內又響起一片道謝聲,還有人高聲喊道:「族長,聽說新夫人美若天仙,也讓咱們見見吧,別總藏著啊!」
這話引來一陣附和聲,在場的每個人,都好奇那來路不明的女子,究竟長了什麼樣的三頭六臂,居然能把胡車兒迷得神魂顛倒,甚至連巫氏都休了。
胡車兒得意洋洋,吩咐底下心腹:「快去,把新夫人請來。」
「是!」
不一會兒,就見四名身強力壯的烏皖女僕,抬著一個精緻的步輿來到帳前。
女僕撩開垂掛在輿前端的寶石珠串,隱隱可見裡頭端坐著一名女子。
長及腰身的如瀑黑髮高高挽起,戴著只有貴族才能佩戴的珠冠,榴紅的束腰長裙,越發使不盈一握的腰肢顯得纖細如柳,寬大的袖邊和長長的裙擺處,都綴上了雪白的狐狸毛,輕如雲浮,華貴艷麗,隨著走動,若隱若現地露出裙下一雙紅艷艷的鳳嘴鞋來。
待她進帳,便可見一張極精緻的小臉。
肌膚白皙得有如上好的羊脂一般,秀眉若遠山、雙瞳如翦水,櫻唇桃腮、嬌柔腰柳,果真是天下絕色!
最為奇妙的是額心天生一朵曇花胎記,呈現出淡淡的粉色,加上櫻唇被抹了薄薄的紅胭脂,越發顯得明艷動人,不可方物,縱使是再挑剔的人,也難以挑出半點兒瑕疵。
帳內一片寂靜,人們不約而同地在心中發出惋惜聲,如此美人,竟被胡車兒那粗陋莽夫得了去,真正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