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止於智者,所以聰明的人都不會聽信。
半躺在粗壯的樹幹上,看著透過綠葉縫隙灑落的細碎陽光,忘秋的心境很平靜。她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吻去浪費時間追殺一個人,那日追著谷流風出了京城,少了城內的喧囂與嘈雜,她突然很想笑。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笑的慾望了,久到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笑,說起來倒要感謝那谷流風,所以她懶得再去補那記耳光,直接改個方向繼續自己的江湖路。
只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這小小一段插曲,竟會在江湖中引來這樣的蜚短流長,想來都是天下第一神醫這個名頭太過響亮惹出來的事端。
思及此唇線不禁微揚,兩個字很自然地逸出口,「無聊。」
微微闔上雙眸,享受著清風帶來的涼爽與周圍散發的草木氣息,她很喜歡這樣的環境,沒有俗世的紛擾及醜陋,彷彿天地之間只有靜默的花草樹木與她作伴,寧靜而祥和。
有人!
她倏地睜開雙眼,來人不止一個。
「師妹,妳不要這樣了。」
「我難道還不夠美嗎?他為什麼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現在江湖都傳開了,谷流風喜歡的是男人,所以就算師妹妳長得天仙化人,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妳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亂講,谷大哥只是喝醉而已。」
躺在樹上的忘秋嘲弄的掀了掀嘴角,原來是江湖小女兒在鬧彆扭,徒然打擾了這方淨土。
「好,就算他不喜歡男人,可是自從他十五歲出道江湖,迄今已有十三年,妳又聽說過他對哪個姑娘心生愛慕了?」
「那是因為谷大哥心性高潔,凡花俗品豈入得了他的眼?」
「師妹,妳何苦如此,他都已經明白拒絕師父的提親了,妳還想去自取其辱嗎?」
「我不管,總之只要他沒有親口拒絕我,我就不死心。」
「師妹──」
腳步聲漸遠,想來那個可憐的師兄忙著勸哄心愛的師妹去了。
忘秋從樹上一躍而下,朝那對師兄妹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走向反方向。
她一點兒也不想再為謠言增添話題,他們既然是尋著谷流風而去,那麼與他們走相反的方向,必定就不會遇到那個話題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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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世事向來難如人意。
當正在飲酒的忘秋聽到那抹熟悉的女聲,她便有種不妙的感覺,等她抬頭一看,無巧不巧的就迎上一雙欣喜的眸子。
明明跟那對師兄妹走的方向相反,怎麼還是會碰到?
「忘秋!」
她跟他真的不熟,可是他這樣喚她,人人只當他們熟爛了。
不及細想,她杯中的酒便化作一道酒箭射向他。
「我找妳找得好苦。」躲過酒箭,他不怕死的巴過去。
忘秋發現要對著一張揚著溫良笑意的俊臉用力拍下去,真的有些困難,於是她選擇轉過頭,重新拿過酒杯倒酒。
「我早說過了,小酌怡情,酒過傷身,妳看起來已經喝不少了,今天就不要再喝了。」他直接搶走她的酒壺。
「谷──流──風──」她冷冷的看著他。這男人以為自己是她的誰?
「我正好口渴得緊,妳應該不會介意分我一點兒解渴吧?」
如果他不是抓著她的手,就著她剛剛喝的地方喝下去,她不會介意,但他偏偏那麼做了。
「你……」
剛剛他靠過來的時候就應該直接拍飛他的,不該在聽到他低語的那句「幫我」時遲疑的,這一遲疑她便把自己陷入這種尷尬的窘境,如果早知道是這種結果,她會毫不猶豫地踹飛他,半點接近的機會都不給。
可惜,上天雖然給過忘秋機會,她卻沒有珍惜,等她想動手的時候,竟發現自己無法凝聚內力,只能惱怒地瞪著他。
是谷流風,一定是他下的毒,她太大意了,以為他無害,結果卻中了招兒。
「想做什麼?」她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問。
谷流風伸手勾上她的肩,狀極親熱,「忘秋,我們小別重逢,這杯酒敬妳。」他的杯子遞到她唇邊,朝她眨了眨眼。
忘秋立時就著杯子吞酒下肚,如她所料,溫涼的酒水一入腹,她的內力就開始湧出。
而目睹他們相親相愛的那位美麗少女身心受創,眼淚汪汪地看著谷流風,傷心欲絕地道:「谷大哥,你真的……不!我不相信……」她一定看錯了,一定是!
沒看錯,所有人都沒有看錯。
谷流風突然像飛箏一樣飛出去,爛泥一樣摔至地上,發出好大一聲悶響。
「谷大哥──」
「谷公子──」
「谷兄──」
「……」
一時之間各種關切驚呼蜂擁而至,也讓忘秋見識到天下第一神醫的感召力。
漠然地看著許多人奔過去攙扶他並噓寒問暖關切不已,她用力灌了口酒,旋即想到一件事,「噗」的一聲全噴了出來。
這杯子是谷流風剛剛用過的,真晦氣!
「忘秋,妳下腳真重。」一腳就差點害他背過氣去,雖然他知道她已經收斂了不少力道,但是如果她可以不踹這一腳的話,他會更感激。
「我們不熟。」她示意他換個恰當的稱呼。
「親都親了,說不熟就太矯情了。」他不怕死的反駁。
她馬上冷冷睇去一眼,「最後一次。」再敢講一次她就不客氣了,直接給他滅口。
谷流風馬上噤聲,他知道她絕對不是在危言恫嚇,他見識過她冷血殺人的手段,雖然殺的是追殺他的人,但想來依舊不寒而慄。
忘秋有張最不像壞人的臉,有最不適合恐嚇威脅的動聽嗓音,可是她殺起人來卻像地獄修羅,說出口的警告也絕對不是虛言。
「你怎麼可以打傷谷大哥?」被冷落的美麗少女怒從心起,劍花一挽就朝忘秋刺了過去。
長劍被兩支竹筷輕輕夾住,卻讓美麗少女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抽不回去。
「藏劍山莊的飛鳳劍。」忘秋瞟了眼劍身,輕而易舉的說出劍名。
「知道是藏劍山莊,還不放手?」易彩萍羞怒交加。
「可惜。」竹筷一鬆,忘秋重新斟酒。
「你什麼意思?」易彩萍敢肯定他話中有話。
「飛鳳劍配妳,可惜。」忘秋毫不吝嗇的多說幾句解釋。
易彩萍當下面紅耳赤,她當然聽出對方的鄙夷,就因為太明顯才更惱火。
「這位公子,就算敝師妹有得罪之處,你也不該出口傷人。」
忘秋看著那男子握在手中的劍,揚眉,「飛鳳、游龍,龍鳳成雙。」有點意思了。
落花有意逐流水,奈何流水卻無心戀落花。只落得一聲長歎,不如執壺酒中醉。
人世間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她看了太多,情願終日買醉也好過淪落愛恨糾葛之中。
再飲一杯酒,她閉上雙眼,眼前閃過一張張美麗的臉,一雙雙含怨帶淚的眸子,她們的美麗終會像昨日黃花,最後只剩無邊的哀怨。
易彩萍大怒。他竟敢暗指自己跟師兄是一對,當下頭腦一熱,再次出劍。
想當然,她的劍根本傷不了忘秋,而這次忘秋根本懶得再出手,直接拉過一人往身前一擋,劍就自動收勢。
「忘秋,妳這樣做會不會太狠了?」谷流風忍不住替自己抱不平。刀劍無眼,她竟拉他來擋劍。
「她喜歡你。」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在場男女神色大變。
谷流風心情複雜地看著她。她知道易彩萍喜歡他,為什麼卻感覺不到他喜歡的人是她呢?
又在用那種讓她心煩的眼神看她了。忘秋抓緊了酒壺,強忍著不往谷流風的頭上砸去,「再看,我真的會挖你的眼。」
「忘秋。」他很無力。
她揚眉。
「光喝酒是不會飽的,妳太瘦了,還是應該多吃飯才好。」
所有人都看著谷流風,他話中的愛憐之意太過明顯,讓人想忽略都難,但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這般關切……
忘秋清澈若水的眼波閃過一絲漣漪,她彷彿在谷流風身上看到母親的影子。娘也總是這樣說她……心口突然流過一股暖意,又微微泛著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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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啊,客倌,小店只剩一間上房了,要不你們兩位客住一間……」掌櫃建議的聲音中斷,驚懼地看著抵在自己咽喉上的那支筆,他開店幾十年自然是見識過各色人等,很清楚這筆隨時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
「有房嗎?」忘秋問得很溫和。
「有、有……」自己不睡也得讓這位爺睡。
「秋兄,其實我們同榻而眠也沒什麼,何苦為難店家呢?」在被某人暴力威脅後,谷流風很識時務地改了稱呼。
忘秋根本懶得搭理他。一個甩不掉的跟屁蟲,即使負責了她一路上衣食住行的所有開銷,也別想讓她給予更多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