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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決明

  聰明、有些任性、有些自我、有些獨斷,少掉了眸裡的暴戾嗜血,他變得好單純,沒有魔性,身上不再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只有純粹的皂香及汗水味。

  她很驚訝這一個羅宵在沒有飲下藥的情況下,對往事毫無探究的慾望,他甘於從她口中聽到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時連她自己都覺得說來索然無味,竟能換來他一笑。

  他開始會央求聽她唱歌,開始會想看她跳舞,開始看見她執著竹帚要灑掃小苑時主動接過竹帚替她工作,開始會親吻她,甚至於開始會擁抱她,然後彷彿自然而然,她在幾日前的傍晚,剪線拆衣讓他淨身時,沒抗拒他將她摟進光裸炙熱的懷裡,他低頭吻她時,她情不自禁回應了他,即便她心裡清楚這一吻,只會是開始而非結束,她也義無反顧。

  他在浴盆裡與她纏綿,火熱得像是覬覦清水許久的飢渴旅客,啜飲著她、咂吮著她,她柔順地順從他在她嬌軀上點燃火焰,她如水,他似火,她澆不熄他的慾望,他卻能沸騰她的熱情。

  夫與妻之間的私密事,她是知曉的,也是他教會她的,現在應該只能算是重新溫習,然而她青澀得近乎笨拙,一如每回的歡愛總是羞怯,她閉著眼,不敢看他佈滿情慾的臉龐,他在她頸邊濃重粗喘,氣息燙得她渾身發紅。

  他的手,殺人不留情,在眾人面前只消五指攤開,便會有成千上萬人嚇得噗通跪地喊求饒,但那雙手,在她身上只有溫柔,溫柔的愛撫,或許偶爾會有戲弄她的手勁力道,可是從來不曾弄痛她。

  他的唇,森冷一哼,曾嚇破幾名小兵的膽,微微揚起時是猙獰,微微下垂時是恚怒,但那薄唇,在她身上只有溫暖,溫暖的親吻,或許偶爾會有捉弄她的重吮夸咬,可是從來不曾真正傷害她。

  魔皇羅宵,外人對他的稱呼,對她而言,他就是一個溺愛妻子的丈夫……

  她喉裡發出哭泣似的呻吟,晶瑩的汗水濕濡她的細軟鬢髮,她承受著他、接納著他,他帶領著她旋舞,一遍又一遍舞著……

  從簡易的浴間回到榻上,他又貪婪地在她身上掠奪她的甜美,直至饜足了,已是深更之時。

  莫愛恩緩緩自榻上坐起,就著微弱的燭光細瞧羅宵的睡顏。

  這個男人,睡著了也不會擁有孩子般的天真容顏,畢竟他的長相永遠也和天真構不著邊,只是她很少看見他睡時能如此安穩,她知道他常作惡夢,與她一樣。

  罪大惡極之人在平時耀武揚威,殺人如麻,不畏懼任何人事物,但公平的是,夢境裡,他劍下亡魂破夜而來索命,每張臉孔都是猙獰恐怖,斬之不盡,殺之不絕,糾纏不放,所以他總睡不好,有時睡醒了,臉色不舒緩反而更糟。

  而心虛內疚之人,眼見無數慘事在面前發生,卻無力阻止,久而久之,她選擇蒙蔽起自己的雙眼、摀住自己的雙耳,不去看,不去聽,粉飾一切太平,夢境裡,罪惡感化為妖魔,每張臉孔都是悲泣著血淚,問她:為什麼不救我?

  在羅宵失去記憶的這些時日,惡夢並未放過他,好些回她都是深夜裡急急奔進他的房,將一身汗濕驚醒的他給緊緊抱著、細細安撫著。

  此時,他能睡得沉甜,她也覺得高興,探手將他凌亂披散在枕布上的墨黑長髮勾回他耳後,她溫柔淺笑,瞅著他好半響不捨得挪開眼,很想再窩回他懷裡,好好重溫他的體溫,不過此時他身上一絲不掛,衣裳拆了還沒來得及縫,就散落在浴間地板,她若不趁夜將衣裳縫妥,明早他就沒衣物可蔽體了。

  莫愛恩下床,到浴間將衣裳收拾好,有他的,也有她的,她先為自己套回衣物,再拎著針線剪子,坐到燭台邊,將一部分不妨礙他著衣的接縫處縫合回去,那時他太猴急,扯破了他自己的衣裳——一想起衣料上的裂帛是因何而來,莫愛恩又很不爭氣地辣紅了臉頰。

  她拍拍雙頰,要自己專心於針黹上,別胡思亂想。

  細線穿過針洞,線尾纏了小結,密密縫著他的衣。

  安靜的時間流轉飛快,她縫完絕大多數的扯裂處之際,床榻上原本沉沉安眠的他開始輾轉反覆,床榻木板發出細微的吱嘎聲,她放下手邊工作,挪回榻邊,將手掌貼在他臉龐,輕輕地撫觸。

  「沒事的,沒事的,你好好睡,我陪著你呢。」

  她的聲音,並沒有舒展他皺蹙成褶的眉心,他額際有汗,可見夢境多麼折騰他,她在掙扎著是否該要搖醒他,將他自惡夢裡帶出來時,羅宵突地瞠開黑淵的雙眼,擒住她的手腕,瞳仁燃著怒焰,冷聲吼道——

  「妳為什麼要背叛我?!」

  第四章

  「羅宵……」

  羅宵火紅著眼,瞪視她,莫愛恩喉頭緊縮,喊著他名字裡帶有些微的戰慄,他捉得她好疼,長指深深陷入她的膚肉間,箝出觸目驚心的指痕。

  屋裡只有一盞燭,光芒微弱,她的影子倒映在他身軀週遭,讓他的臉龐更形闐暗,他的眼,卻因為怒火而炙亮。

  「羅宵,你作夢了?夢見……什麼了?」她試圖用笑容安撫他,沒被他箝制的左手輕輕為他拭汗,想讓他清醒一些。

  「我……」羅宵閉眸,再張開時眸光變得迷茫,似乎不太確定身在夢中或現實裡。「妳……」

  「作惡夢了嗎?」

  「原來是夢……頭好痛……」他想伸手按住發疼的部位,才發覺他的手仍緊緊扣在她腕間,一放開,指痕清晰可見,那麼深、那麼紅,足見他的力道用得多重。「抱歉……」

  她搖搖頭,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熟稔地為他按摩兩側額際,他疼痛逐漸消失,按住她的雙手,將她拉進自己胸前。

  「你夢見什麼了?」她在他氣息稍稍平穩時問他。

  「妳。」

  枕在他胸口,他的聲音沉穩傳來。

  她以為他的夢裡淨是血腥,他卻夢見了她,而且醒來第一句話卻是「為什麼背叛我」,她心裡有不安的陰霾籠罩,害怕他夢見了那件事,那件因她而起的動盪之亂,那件因她而起的天翻地覆——

  「我夢見妳在彈琴唱歌,嗓音優美,只唱給我一個人聽。」

  「是什麼歌?」

  「我忘了,但是很好聽……我在喝酒,當然,也專注看著妳。」

  「然後呢?」她問得有些心驚膽戰,他說的像是場美夢,但她知道他的夢不是如此單紳。

  「然後,琴弦斷了,妳不再唱歌,酒杯倒了,有人破門進來,妳哭著對我叩頭道歉……夢境很混亂,並不是完整的,我大概是夢糊塗了,夢見妳背叛我。」羅宵吁口氣,取笑自己在夢裡莫名的憤怒及咬牙切齒的不甘,那個夢讓他很不舒服,比起他所做過任何一場鮮血淋漓或屍橫遍野的殘暴夢境還更不舒服。

  她在他懷裡僵了身子,羅宵正在低笑,所以沒有立刻察覺,接著道:「說它是惡夢倒不如說它是怪夢。是不是因為我從心裡害怕哪一天會失去妳,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沒回答,耳邊嗡嗡作響,讓她聽不清楚他又說了些什麼。

  他記起來了!雖然他誤以為那是夢,但他真的記起來了!

  他的記憶,會漸漸變得清晰,他會知道今時今日的慘況,是誰賦予他的!

  在夢裡,他恨著,所以醒來見到她的第一眼便是瞠著怒眸瞪她,質問她為何背叛他,那時的羅宵與最初的羅宵完全重迭,那股濃濃的恨意,從事情發生以來就沒有減少半分,當時,他恨極了她,現在,也沒有改變。

  他對她的依賴、對她的輕言笑語、對她的慈眉善目,只是因為他忘記了要恨,並非諒解,更非寬恕。

  他仍在恨著她,恨著這個讓他從高高在上的雲端摔落地獄的愚昧女人。

  「妳怎麼了?」羅宵終於發現她不對勁,因為她在發抖。

  被窩裡明明有兩個人煨暖的體溫,她卻在發抖。

  她臉色蒼白,回瞅著他時,眼神是淡淡的無措。

  「愛恩?莫愛恩?」

  「我……我該回自己的房去睡了……」蹩腳的推托之詞,在抖顫的聲音底下說來更是欲蓋彌彰。「我……有點累了。」

  「睡在這裡就好。」他沒有放她起身的跡象。

  「羅宵,讓我回去吧……」

  「我喜歡抱著妳睡。」

  他不放開她,將她環在結實的雙臂間,他滿意吁歎,沒留意到在懷裡的她,身子好冰冷。

  「羅宵,事實上,你是恨我的……」

  這句話,卡在她嘴邊,險些要脫口而出,若開口說了,後果如何已非她所能掌握。

  「你忘了,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席話……」

  不能說,滿滿積壓在心裡的話,不能用聲音說出來,不能像上回以為向他全盤吐露之後還能騙他喝下失憶藥時的暢所欲言,她只能在他心口上以指為筆,悲哀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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