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宵!」
莫愛恩的聲音阻止了他的動作,也將他腦海咆哮著殺人的血腥寒笑瞬間灰飛煙滅。
「莫愛恩……」他四處在找聲音來源。
「讓我過去!抱歉,讓我過去!」她嬌小身子被淹沒在禁衛兵團裡,只聽見她正努力飛奔過來,羅宵放開小將軍,朝右手邊靠近,禁衛兵們立刻散開,而莫愛恩趁著機會鑽出頭來,一見到羅宵,她連氣還沒能好好喘,拉著他就要走。「你怎麼跑出來了……跟我回去……快,再遲就來不及了……」
她滿臉驚恐,勉強維持在兩頰的紅潤是急於奔跑尋他的後果,她的唇卻是相反的蒼白。
羅宵任她挽著、牽著,毫無反抗意味,只有嘴上抱怨,「我找不到妳。」
她沒答腔,只想趕快將他帶回去,有話待會兒再說。
她本以為他還會睡上半個時辰,所以便先去了一趟糧倉領些白米及蔬果,又想到替他做幾件新衣裳,所以費了些功夫挑選布料,怎知回到小苑時就看到開啟的門扉及碎斷的門鏈,那一瞬間她幾乎急瘋了,生怕他誤闖王宮。
而她的恐懼果然成真,她在半山腰看見禁衛兵一圈一圈往湖心橋面聚集,而在那正中央包圍著誰,不用言明。
還好,在羅宵殺人之前她阻止了他。還好……
「妳違背了妳給我的承諾。」
背後傳來令莫愛恩僵硬了身軀的嗓音,羅宵明顯感覺到挽在他手臂上的柔荑發抖得好嚴重,他握住她的手背,像在說:別怕。
羅宵回頭,瞪著開口說話的男人,他對他無法有好臉色,因為他嚇到了莫愛恩。
那男人,一身貴氣打扮,赭紅冕服繡著日、月、星及飛龍,黑狐毛氅、白玉珮緩,身旁隨侍著五六人。
「我立刻帶他回去!」莫愛恩邊說邊要跪下,但羅宵不讓她跪,大掌扣在她纖細的膀間,將她牢牢提著,她好為難地覷著羅宵,哀哀在求他放手讓她跪,羅宵當做沒看到——事實上他也真的沒看到,因為他的黑眸正忙著與眼前的男人做目光廝殺。
「妳答應過永永遠遠不會再讓我瞧見他。」那男人又開了口,冷冷的,若細聽,他與羅宵的嗓音有八成相似。
「我是答應過……這一次是我的錯,他只是來找我而已,求您網開一面……」莫愛恩護在羅宵身前。
「那傢伙是誰?我好像見過他。」羅宵像是準備在混亂中繼續攪和,也跟著問她。
「拜託……你先別開口,好嗎?求求你了。」她一面要安撫羅宵,一面又要面對眼前男人。心力交瘁,急出滿身涔涔冷汗。
「我是你的親兄長,羅昊,大盛王朝的聖主。」替羅宵解惑的人,反而是那名回瞪他的男人。「看來那藥果然有效,讓你失去記憶。」
「是的,他沒了記憶,所以他什麼都記不得了,不會再對聖主您構成威脅,請聖主饒了我們這一次,愛恩保證不會再有下回——」莫愛恩還是想跪著說話,羅宵一樣不鬆手,站得直挺挺的,連帶逼她也站得直挺挺的。
「只有死人才不會對我構成威脅。」羅昊冷道。
「您……您答應過我的!」莫愛恩瞠圓了眸,以為羅昊就要食言。
「妳也答應過讓他消失在我眼前,永遠。」先違反約定的人,可不是他羅昊。
「聖主——」莫愛恩不知從哪突生的力量,她掙開羅宵的箝制,伏身跪下,重重磕首。「我可以再立一次誓,我絕對不會再讓他出現在您面前,絕對不會了,求您原諒,求您念在兄弟之情的份上……」
「他拿劍抵在我脖子上時,可不曾念過兄弟之情。」提及此事,羅昊眸裡殺氣濃重得化不開。比起羅宵,他這個兄長可謂情深意重,仍留下他一命。
莫愛恩還想再叩首,羅宵又插手過來將她抱起,他不喜歡看她如此卑躬屈膝,即使是為了他。
「既然聖主記得他拿劍抵在您脖子上一事,那麼相信您更應該記得這件事發生時,是誰救了您。」莫愛恩咬唇,再開口時語氣沉了些。
「妳在討恩情?」羅昊當然記得,那時是莫愛恩向羅宵求的情,也只有莫愛恩有此能耐,否則任何人開口,都動搖不了羅宵殺紅眼的魔性。
「求聖主開恩。」莫愛恩不否認。只要能救羅宵,她不在乎用任何手段。
「妳為什麼要求他——」羅宵才啟唇,莫愛恩便伸手過來摀住他的嘴,確定他不會再插嘴壞事,她才又對羅昊低首懇求道:「求聖主開恩。」
「妳已經沒有尾指可斬。」
「愛恩還有八根指頭。」
「妳真愚昧,當初同意納進我後宮就不用吃這種苦。」羅昊不諱言,他對莫愛恩的印象極好,也不介意將弟弟的妻子納為妃子,可惜她選擇的,是條佈滿荊棘之路。
「愛恩永不後悔。」
「罷了,帶他走吧,再讓我見他一次,我絕不寬貸,償報妳救命之恩的三次機會妳也已經用盡,那時就別怨我不念親情。」羅昊揮揮手,要她帶他離開。每回直視莫愛恩堅決的眸子,就讓人有種無法抗拒的挫折。
「是,謝聖主不殺之恩。」被羅宵抱在懷裡的莫愛恩無法以磕頭謝恩,但仍是滿心感激。她終於鬆懈下胸口揪絞的緊張,吁口氣,抬睫對著羅宵輕道:「我們回去吧。」
羅宵深覷她一眼,以眼角餘光睨視羅昊,他對這個男人有敵意,光是互視著,他都想將他碎屍萬段,沒頭沒尾的恨,是源自於他所不記得的過往,若不是太深刻,不會如此。
「羅宵?」她的聲音喚回他,他低首,對上她關懷的美眸,他臉龐線條柔化,此時懶得理睬羅昊和他的恩恩怨怨,因為——他也不是為了這個而來。
「我們回去。」
對。他,只是來找她回去的。
一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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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喜歡我離開小苑,也不喜歡我弄斷鐵鏈,是不?」
一回到幽禁的苑園,羅宵便這麼問她。
莫愛恩沒立刻回他,直至牽著他進屋,才緩緩開口。
「不是不喜歡,而是不能。我說過,這是終生幽禁,既是幽禁,自然不能自由來去。雖然你忘了以前做過的事,但世人都記得。比起囚在陰暗的地牢裡,能在小苑贖罪,已屬萬幸。」她將今日特地挑的布料朝他身上比畫,這湛藍的顏色好看,很合適他,他先前的灰衣多多少少也已老舊破洞,是該換新了。還有一塊衣料是深褐色的,稍嫌暗色了些,不過不易髒,也很好看。「或許你會認為你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為何卻要終身受囚來贖罪,不要覺得不平,你真的做了許多天理不容的事,你不記得不代表它就被消抹掉,這是你該受的。我無法攔住你,你的手銬腳鏈也攔不住你,但我還是要讓你知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一世,你欠了太多人。」
「如果妳不喜歡我離開小苑,我就不離開,不喜歡我弄斷鐵鏈,我就不弄斷。」羅宵出乎她意料的冷靜,也不做任何反駁及反抗,口氣沒有為難,反而是莫愛恩望著他歎息。
「我說了,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我也不願意見到你的一輩子就是這樣囚著關著了,但……沒辦法,這輩子不還,下輩子仍是要還,賒欠著的,算起了利息,下輩子會更苦,而且……下輩子,我不一定能陪著你。」
若能,她願意和他走這一段辛苦的路途,有她在身邊,也能照顧著他,她不想也不要放他一個人孤寂煎熬。
有她陪著,幽禁的歲月雖苦,但至少有伴,她不會棄下他。
羅宵盯著她,突地若有所思笑道:「我以前一定很愛妳。」
「嗯?」她乍聞之下反應不及,一臉迷惘。
「否則怎麼會有一個像妳這般的傻丫頭掏心挖肺回餚我。」羅宵眸裡的笑很是溫柔,瞬間柔化了原先黑瞳裡揮之下去的肅然,他的神情變得好柔軟,傻丫頭三個字,幾乎要逼出莫愛恩早已流盡的熱淚。
他以前,最愛這麼喚她,帶一些些的取笑及數之不盡的寵溺,她以為自己此生已不會再有機會聽見他這麼喚她了……
雙眼辣痛,本能濕潤了乾澀,那不是淚水,她鼻酸,心窩卻泛甜,言語在此時變為多餘,她無須回應他,他已能從她的凝視中看到答案。
她一點也不傻……
只是癡而已。
「如果妳不嫌累的話,多說些妳與我的事給我聽,那些我以前多凶狠多冷血的事,我沒有興趣,我只想聽妳與我的事。」
「……你與我的事?」
「例如,在靜心亭裡那場雨中,妳唱的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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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愛恩曾想過,若這一生能這麼與他一起過了,似乎也不是壞事。
這回失去記憶的羅宵,比任何一回的他都更像她熟識的羅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