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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決明

  晚膳,唉……

  羅宵不僅不吃,他連水也不喝,因為他清楚莫愛恩不會放過在茶水裡下藥,他在與她作戰,看是她的耐心十足或是他的身體強壯,他跟她耗定了。

  他真狠,知道她的罩門及痛處,一踩上,便不留情地繼續攻擊。

  「不吃,餓死的人是你。」話在她嘴裡是很決絕,但說來容易,要她狠下心做到,困難萬分。

  到了第三天早晨,莫愛恩鼓著雙頰,進到他房裡,手上一反常態地空無一物,她站到床前,探手到自己袖裡,將掏出的小瓷瓶塞到他掌心,拋下一句「跟我來」後便又不甘願走了,羅宵攤掌,看著安置在他手中的小瓷瓶,意會到這玩意兒是什麼,淺淺一笑,下床跟上她。

  她來到水井,提了半桶水,合掌掬了一些,再將它飲盡,他瞧著她的舉動,僅是揚揚眉,沒多說什麼,接著她轉身進廚房,切切洗洗了些蔬菜,灶上的油鍋熱著,她倒入蒜末,再將洗切好的菜倒入,大火快炒起鍋,另一處的灶上在熬粥,已經熬到米水不分,正是最好吃的狀況,她舀了半碗吹涼,然後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匙一匙送進她自己的嘴裡,吃完,將空碗塞給他,她又繼續回去將姜豉凍肉給切好裝盤,同樣的,拿了好幾塊殺到他面前,不是餵他,而是喂自己,用力咀嚼給他看。

  她那雙充滿鬥志的眸子,異常晶亮。

  此舉是何意,羅宵一清二楚了。

  她雖然沒開口說,但她用行動在挑釁他——我吃給你看!沒下藥!——她的神情她的動作,如是說道。

  清粥、炒青菜、姜豉凍肉、香樁芽拌麵筋、冷淘面、腐乳,簡單的家常菜上桌,在莫愛恩逼著要他吃之前,羅宵已經直接用手上那只她吃空的碗,替自己添粥挾菜,大口吃了起來。

  莫愛恩這才鬆口氣,繃緊的小臉軟化下來,跟著他一塊坐下,在替自己舀粥前,很不爭氣地替他挾了幾塊凍肉到他碗裡。

  兩人對抗的第三日,莫愛恩輸得一敗塗地。

  第三章

  「你……有想起什麼嗎?」

  莫愛恩最常問他的,就是這句話,像是擔心他的記憶會突然全數回籠,不該想起的,最好忘記的,全都回來。

  他搖頭,是真的沒騙她,她說的故事解答了他大多數的疑惑,也正因如此,他對過去之事沒有深究的興趣,懶得去想、懶得去猜,記憶停頓在她說的那些而已。

  知道她是他的妻,就足夠了,他以前是怎樣的人,做過怎樣的事,對現在的他並不重要。

  妻子……

  這讓他看她的目光也回然不同了,她說他很寵愛她,這點他相信,她是個會讓人忍不住想疼寵的人,願意傾盡所有來換她一抹微笑。

  他唯一還不解的是,他不討厭她,但心裡有一角卻恨著她,為什麼?

  他問過,但這回,她又變回蚌殼,不再輕信他的威脅利誘,不說就是不說。

  嘖,早知如此,那夜就一併問她了。

  羅宵發覺注意她是件很有趣的事,之前騙他她是奴婢,她的態度恭敬,現在謊言牛皮被戳破,她當然不會再用奴婢的姿態對他,這樣的她,自然流露出真實的莫愛恩,她會斥責他、會嘮叨他、會嘀嘀咕咕教訓他,她老闆著正經的臉孔,但是與他四目相接時會臉紅,會逃開,但逃開之後呢?沒兩三下功夫又悄悄瞟眼過來偷覷他。

  可愛的女人。

  總是在他視線裡晃過來又晃過去的可愛女人。

  嗯?跑哪去了?從早膳過後就不見她的身影,這是不曾發生過的情況,羅宵不願承認自己在尋找她,但是他確確實實走過窄廊,穿過花牆洞門,在不大的園子裡尋覓純白纖柔的身影。

  不到一盞茶時間,他走遍幽禁著他的這處小苑,確定莫愛恩人不在這裡。

  他並沒有多想,只是憑著直覺找她,他記得花牆再過去就有一扇門,他沒動念從那裡走出去過,所以對它向來視而不見,加上門上有鐵鏈纏著,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打開。

  羅宵還站在門前,右手執起門上鐵鏈,五指一收,鐵鏈應聲而碎,他微微吃驚,不懂手上洶湧炙熱的力量是怎麼回事,他有許多本能的事物沒有遺忘,武學似乎就是其中之一……但那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莫愛恩在哪裡。

  他扯掉鐵鏈,緩緩拉開門扇,眼前是一條綠茵小道,婉蜒得非常長,石階上佈滿青苔,足見來回走過的人寥寥無幾。

  他跨出門檻,步入蔭道。

  腳鏍在階上摩擦,匡鏮聲迴盪於安靜樹林內,數不清自己走下多少石階,他瞠目,此時的他停佇半山壁間,放眼而去,底下是浩瀚巍峨的華美殿庭,金碧輝煌的殿宇,寬闊似海的水湖。

  「這裡是……」

  好熟悉的地方。

  羅宵肯定他來過這裡,,因為他腦子甫閃過「前頭不遠有座靜心亭」的念頭,不曾停止的步伐已經帶領著他來到一處亭裡,上頭龍飛鳳舞提著三個大字——

  靜心亭。

  他閉上眼,眼簾前的黑幕浮現一場傾盆大雨,他與莫愛恩被困在雨中、困在這亭子裡,雨聲滴滴答答,隱隱約約她好像唱了首歌,那曲調優美,是首關於雨的歌……

  羅宵臉龐浮現笑意,他忘了那首歌,但記起了唱歌的她,有多美。

  他離開靜心亭,繼續前行,更靠近那處氣勢驚人的宏偉宮闈,斷斷續續,有紊亂的記憶湧進來,似乎是有所選擇的,他想起的都是她。

  不知不覺,他走進了禁區,步入雍容磅礡又景致如畫的宮園。

  亭榭、堤橋、碑刻、殿台樓閣,花木扶疏,垂柳生姿,但他的出現畢竟突兀,一身灰布衣,長髮披散,手腳被縛,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所以在他踏進皇城沒多久功夫,就已有禁衛軍盯上他,當他駐足在一處長堤圓月橋上靜思之際,數十名禁衛軍圍上前來,長槍抵在他四周,教他插翅難飛。

  「大膽狂徒,竟然私闖王宮!」

  羅宵視線從閃耀著點點銀波的湖面收回,旋身迎向身後包圍,在他轉身的一瞬之間,禁衛軍裡有一名小兵嚇掉了手上的槍。

  「你、你、你……」為首的禁衛兵長也忍不住結巴發抖,「你」了好半天沒有下文,直至羅宵與他們擦身而過,眼看就要走掉,他才好不容易穩住了抖聲,大喝道:「你們還在發什麼呆?!將他捉起來!」

  這句有力的命令,無法替禁衛軍灌注太多勇氣,他們都在王宮裡當差好些年,親眼見識過眼前這個男人的恐怖,他的殺人不眨眼及手下不留情,他們全都還牢記著,他是如何徒手捏碎人的腦袋,在鮮血爆噴的同時仍帶著冷笑,那種畫面,只消見過一次都永生難忘……

  恐懼,根深柢固。

  只有兩名新近小兵才不知死活上前要逮他,但跨了兩步,發覺其他兵大哥沒跟上,兩名小兵又窩囊退了回去。

  「再、再去叫人來幫忙!」禁衛兵長準備以人數取勝。

  「莫愛恩在哪裡?」羅宵終於開了金口,問的卻是她的下落。

  禁衛兵們壓根沒仔細聽他問了什麼,光是聽見他的沉沉嗓音,他們抖得彷彿他口出威嚇,要他們死無全屍一般。

  「她在哪裡?」羅宵又問了一次,這回同樣沒人回答他,有的只是更多禁衛兵圍上前來,橋頭橋尾全給封住。

  「讓開。」既然不回答他,他也沒閒功夫與他們在橋上耗。

  羅宵失去了為皇的記憶,卻沒有失去皇者的威嚴,尤其他的事跡至今仍不時在皇城內外讓人提及,無情惡鬼般的他,曾是眾人揮之不去的夢魘,多少人別說膽敢直視他,連提及他的名字都還會附加幾個哆嗦。

  「你、你乖乖束手就擒吧——不、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別抖成那樣的話,這句話該是相當有氣勢的,可惜。

  「不然你想怎樣?」羅宵只不過是覺得禁衛兵長的反應很有趣,所以不自覺勾起唇角在笑,這號神情落入眾人眼中卻不單純。

  咕嚕。吞嚥唾液的聲音同時在禁衛兵團裡傳出來。

  好可怕。有人細細碎碎地抖著聲音在咕噥。

  「我、我、我……」呃,真的不敢怎麼樣……

  「全都退下,我來!」

  震天吼聲破空而來,隨即一柄長槍突刺攻擊,羅宵反射側開身,長槍失准,刺了個空,但不放棄再來。

  殺出來的勇士正是大盛王朝的征西將軍,年輕氣盛,初生之犢不畏虎。

  羅宵腦子裡已經沒存在半點武學的記憶,他的一舉一動全是本能,雙手雙腳都做出即時反應,見招拆招。

  打穿他的胸膛,將他的心給挖出來!

  有道冷笑聲從腦海深處竄起。

  只要用左手隔開槍柄,右手五指向前一探,就能輕易穿越他的膚血,握住那顆溫暖跳動的心臟!捏碎它!捏碎它——

  「捏碎它。」羅宵森冷地低喃這三個字,左手擒住刺過來的槍柄,使勁一扯,小將軍身子騰飛了半步,來到他的面前,羅宵瞇眸沉笑,他右手攤成龍爪一般的姿勢,眼看就要筆直穿進小將軍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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