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越來越覺得她像一個人,看著看著,玲玲忽然說:「假如不是你的鼻樑略高,我覺得你與我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年長十多歲而已。」
周阿姨伸手摸摸鼻子,「鼻樑經過修理。」
「什麼?」玲玲大吃一驚。
「你還不知道,玲玲?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玲玲糊塗了,自床上跳起來,「你就是我?別開玩笑,我怎麼可能看到我自己,喂,你別走呀。」
周阿姨,不,少婦周玲玲向大門走去,轉頭向少女周玲玲笑一笑,啟門欲去。
「你別走,你別走。」
「玲玲,玲玲,醒醒,醒醒。」
玲玲滿頭大汗,雙手揮舞,「別走,別走。」
「我還要在裡吃晚飯呢,怎麼走?」
玲玲終於醒來。
她的阿姨笑說:「這麼一大本時裝雜誌壓著胸口,當然做噩夢。」
玲玲瞪大眼睛,夢?
可不是。窗外紅日炎炎,她做了一個白日夢。
原來午睡到現在才剛剛醒來。
好奇怪的一個夢,還挺有教育意味呢。
玲玲自床上起來,到浴室洗了一把臉。
「媽媽呢?」
「在露台晾衣服,還不快去幫忙。」
「來了。」
好一個怪夢。
玩家
臨下班時分,嘉麗跟我說:「去喝一杯東西,來,鬆弛一下。」
「我很疲倦,」我抓起手袋,「我想回家。」
「回家也是坐著,來。」
我歉意地笑,「實在不想去。」
「你多久沒跳舞了?」
我側頭想一想:「有十五年了。」
嘉麗說:「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誰?」我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我的男朋友。」她的眼睛閃亮。
「我還是想回家。」
她不理我,死命拉著我的手,把我扯到附近的啤酒館去。
我對嘉麗妹妹的那些男朋友並不感興趣,那種在外國讀過工商管理的,穿套西裝,拿只手袋,一派未來社會棟樑的模樣,開輛日本跑車,專門等英美同學會的舞會……
悶死人。
我心目中的好男人?要不才華縱橫,令人心儀,要不發了大財,他無才也不打緊,可以辦一家大學教育人才。
嘉麗麾下這種雞肋男友,要來不知作啥用途。說說話解悶,又嫌言語無味,粗俗得緊,作終身伴侶,他們還不老實,轉頭又約女秘書去了。
我與她在酒館坐下,問道:「人呢?」
「還沒到。」她東張西望。
「最恨男人遲到。」
「你恨的事物最多,簡直是恨的世界。」嘉麗笑。
我叫了一杯啤酒。
「你別放棄,」嘉麗警告我,「一下子肚子就長了肉,改喝橘子汁吧。」
我沒精打采的坐著。
「來了。」嘉麗立刻換上一付最艷麗的笑容。
她對男人,確有一點辦法。
這種本事,是女人們的天性,我也會,問題是在什麼時候使出來,對著什麼人使而已。
我抬起頭,那男孩子出乎意料地出色,一看外形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嘉麗忙不迭拍著椅子,「家汶,坐,坐呀。」
他溫和地笑笑,「我不坐了,很抱歉。但這是你要的資料。」他放下一疊文件與書本。
我馬上知道這家汶並不是嘉麗的男朋友,沒有可能。
「坐一會兒好不好?」嘉麗央求。
他只得坐下來,眼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笑。
「這是我同事,裘。」嘉麗介紹。
他向我點點頭,要了杯咖啡,他很沉默,很少說話,嘉麗在那裡吱吱喳喳,從她言語間,我知道他是她同學的哥哥,又知道他在大學教書,是個工程師。
他喝完咖啡就走了。
很禮貌,很淡漠,很溫文,很有氣質,非常含蓄。
嘉麗在他走後,很興奮的問我,「如何?很理想吧?告訴你,三十七歲的人,從來沒結過婚,在大學任講師,嘩,單看到他住的宿舍,你就會愛上他!二千七百呎大,客廳可以溜冰。而且他並沒有固定的女朋友,我想過了,這種男人,與他在一起走,自然比較乏味,他不懂跳新的舞步,不喜出鋒頭,不會點菜,可是嫁他,那他真是最好的丈夫。」
隔一會兒我說:「我以為結婚是要講愛情的。」
嘉麗呶呶嘴說:「人是要吃飯的。」
我說:「你若要吃好菜,大學講師也賺不了多少。」
「可是富家公子又難以應付,我喜歡他是中等人。」嘉麗說得彷彿那家汶已向她求過婚了。
我忠厚地笑,不出聲。
「我決定『纏』住他。」嘉麗說。
她這麼有信心,我歎一口氣。
「他比起我們附近那些男生,那是好多了。」
我點點頭,「那自然。」
「走吧,我們吃飯去。」她得意的說。
要什麼就有什麼,這是嘉麗的自信,但願她成功。有很多事,確要自己去鑽營的,一半是運氣,另一半是努力,我就是懶,你要我去追一個陌生男人,我做不出來,無論他條件多好,他得來追我,而且遷就我。
注定做老姑婆。
嘉麗不一樣。
那日與她吃完飯回家,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聽了幾個電話,都是來約上街的,我推掉了。我不想跳舞看戲,我想結婚,要一個穩定溫暖的家。不是結婚對象,不高興浪費時間。
比起嘉麗,我有另一種現實。
最好是像……家汶那樣的對象。
我微笑了。
以後的幾天,彼得不住的打電話來,我心忖,我都十五年沒跳舞了,去吧。
就在那晚,我遇到家汶,他的舞伴不是嘉麗,而且是一群人一起去的。
他過來拍拍彼得的背部,求彼得讓舞伴,彼得萬分不願意,讓了給他。
我有一絲快意,沒說話。
他也沒說話。
我從沒見過比他更沉默的男人,而且他長得那麼漂亮,更令人傾心。
一舞完畢,彼得把我接回座位,他有點不高興,拉我離開那地方。
我那夜特別高興。女人永遠是女人,為了一點小事,竟樂得那樣。
在歡喜之中,我不是不可憐自己的。
第二天我並沒期望什麼,他的電話卻來了。
我再老練,也不禁舌結。「你怎麼找得到我?」
「香港有多大?」他淡淡說。
「有事嗎?」我問。
「想約你明天晚上。」
「可以。」
「八點鐘到你公寓門口接你。」
「可以。」
「明天見。」。
「再見。」
一句廢話都沒有,真是個像男人的男人。
掛了電話,我伸個懶腰。
嘉麗見了,好奇,「好輕鬆呵。」
我有點作賊心虛的感覺,雖然明知他與嘉麗之間什麼事也沒有,但到底我從嘉麗那裡認識他,是她知道他在先。
我不出聲。
「怎麼,」她不放過我,「你神情有點怪怪的,有什麼心事沒說出來?」
我顧左右而言他,「這一份報告,你來瞧瞧,高得荒謬絕頂呢。」
那天晚上,家汶帶我到最好的西菜館子去,我喝一個龍蝦湯,吃一個生牛排,再添一個「熱情果」冰淇淋。吃完幾乎沒伸個懶腰,只覺得非常愜意,連最後那一絲愧意都沒有了。
跟嘉麗多年好友,一向覺得她不錯,但此刻認為她非常幼稚,又喜管閒事,舉止庸俗,但凡女人應有的毛病,她全犯齊了。
不消說,這自然是因為家汶的緣故。女人的友誼,因種種原因,脆弱得如一個嬰兒,一下子便夭折了。
我很含蓄地打聽:「你跟嘉麗很熟吧。」
「妹妹的同學。」他答。
「我呢?」我俏皮問:「你妹妹同學的同事?」
他但笑不語。
他送我回家的時候,並沒有提出下一次約會的時間。
我有點失望。女人總希望男人對她們一見傾心,拚死命的追,誰願意看到這樣淡淡的面色呢?
但隨即想到,也許他是一個沉默的人,感情含蓄,不善表達他自己。
尋找了這個理由為他開脫,心情又好一點。
但以後電話鈴一響,就希望聽到的是他的聲音,再次約我出去。本來平靜的生活,忽然之間多了漣漪,一時間也分不出是悲是喜。
足足等了十天,正等我懊惱得要放棄的時候,他的電話又來了。
「好久不見。」我開口是酸溜溜的。
「學校裡功課很忙。」他說:「去跳舞好不好?」
我一下子又踩到雲裡去,全原諒了他,像條小狗似約他星期天晚見。
才掛上電話,嘉麗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撐著腰,雙眼似要放出毒箭來射殺我。
我心虛地看著她。
她關上門,立刻開炮,她說:「你不要臉,你明知他是我的男朋友,你還約他跳舞?」
我漲紅了臉,「你才不要臉,你憑什麼偷聽我電話?」
「你明知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十劃都沒有一撇呢!你老幾?你的男朋友為什麼無端端約我上街?」
「你勾引他!」
「啊,世界上的事真有那麼簡單,我們大家都還不失是天真的孩子,我勾引他,他就來了?你做夢呢你!」
「那麼他為什麼昨天還約我看話劇?」嘉麗反唇相稽。
「什麼?他還在約你?」我怔住。
「不然怎麼樣?你還以為他對你忠誠不二?」嘉麗冷冷問:「你又認為你是老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