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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綠痕

  倚在車窗畔,陸余精神不濟地瞧著天頂上的霓彩,當馬車駛進了天橋附近高樓林立的商賈地帶,楝楝建築遮擋去了天上的美景,他這才勉強拉回心神,直揉著渾身上下隱隱作疼且酸痛不已的肌肉。

  接連著幾日都沒沾到床鋪,全都靠睡在長椅或是貴妃椅上,這對計然來說,或許是一點影響也沒有,但對他這個生平從沒幹過什麼粗活、沒練過武的富家少爺來說,報應可大了。唉,現下想想,他也真蠢,就算是新房和書房裡皆已無床鋪可睡,但在他的宅裡,仍有著三樓五院外加兩座小花樓,他幹啥不帶著計然去那些地方找床睡,偏要與她同擠在一張貴妃椅上?

  可他,是真的很喜歡新房裡濃濃的喜氣氛圍,和每晚計然窩在他身畔,用南方人柔軟呢噥的語調對他說起她的過去種種,以及那些他從沒法親自去參與的平淡生活,所為他帶來的平靜感覺……

  雖然透過車窗看著後頭的少爺,面上表情千變萬化很有趣,但不得不讓他從飄飄然雲端重回人間的大黑,在停妥馬車後,小聲向他提醒是他該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少爺,童府到了。」如果可以的話,大黑寧可就這麼將陸余給載回家,或是繼續看著他傻愣愣地笑,也不想在下一刻看陸余又變了臉。

  果不期然地,本還在陸余面上的淡淡歡喜,在聽了他的話後迅速消逝無蹤,陸余面無表情地開門下車,一手取來賬本,盯審著上頭的欠條與借據。

  「師弟們都在裡頭候著少爺了。」大黑邊說邊為他推開童府府門,而後站在門邊直視著府院裡,那一票先行替陸余前來開路討債,眼下已然佔據並掌控住了整個童府的自家師弟。

  知道大黑不喜歡摻和這件事,陸余朝他揚揚指,示意他退至門外候著,而後陸余開始回想起今日他會來這的主因。

  聽他二哥說,這座童府的主人童鳳人,數年前,不過是個尋常小戶,後來因駙馬是遠親之故,便攀上了富貴。

  那時童鳳人為討好駙馬,向他大哥借了筆為數不小的款子做生意,不過多久便發達了,因此自視是皇親遠親又是商賈,日子也就過得一日比一日愜意,一年比一年豪奢。

  可自前年年初起,童府門下所有商號接連出了岔子,連帶也拖累了童府,商勢一蹶不振,可他們卻不積極挽回還繼續富貴度日,後來,漸漸地,童鳳人開始四處借款,而這一借,就借上癮了,這兩年來可說是舉債過活的童府,嚇跑了蝕日城與吞月城大部分的錢莊,在眾錢莊皆不願再借童鳳人半兩紋銀之際,童鳳人竟看上了全國最大錢莊,也就是他陸家的錢莊。

  因前債未清,加上童鳳人名聲之臭,他大哥是說什麼也不願再借,沒想到童鳳人竟派人到陸家的店面傷人砸鋪子,甚至還恐嚇陸家旗下的錢莊,若是再不借錢給童府,下回他們就要放火燒光陸家在吞月城裡所有的錢莊……

  肩頸處又再次一陣酸痛,陸余揉了揉膀子,舉步走進府內花園,底下的人馬來到他的跟前,低聲向他細稟,方纔他們已對童鳳人說明來意,但童鳳人一如昨日仍頑強的不肯低頭,之後眾人將童府護院全都驅趕出門,沒了靠山壯膽之後,童鳳人的老臉不但隨即拉了下來,還苦苦匍匐在地,直要他們高抬貴手,可即使是這樣,童鳳人還是一毛不拔,反倒將罪狀全都怪在他手底下的門人身上,要他們去拆了那些人的鋪子,別來找他。聽完了來龍去脈後,陸余兩手環著胸,來來回回地在童鳳人的身旁踱著步子。

  「拆了你底下人只得一千兩,拆了你則得數萬兩,你倒是說說,你要我陸余怎麼打這副算盤?」

  想賴帳不還踢他陸家的招牌?這傢伙怎都不去打聽一下,他陸家錢莊的名號是打哪來的?

  本還跪在地上直磕著頭的童鳳人,一聽完他的話,隨即往前用力一撲,奮力緊緊抱住祟余的大腿。

  「陸少……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陸余想也不想地一腳踢開他,還看似嫌贓地伸手拍了拍他曾碰過的地方。

  「陸少……」

  也不管童鳳人面上是否鋪滿了準備已久的老淚,陸余信步繞至他的身後,以萬般溫柔的嗓音直在他的耳邊說。

  「沒錢洞天福地債,你可抵屋押地,要不就賣傭賣僕,再不濟,你亦可賣兒賣女,那,這不就有錢兩滾滾而來了嗎?」

  童鳳人顫魏魏地回過頭,直瞪向他冰冷漠然的目光,沒想到這等沒天良之言會出自他的口中。

  「你……你還是不是人?」雖說他陸家之錢賴不得這回事,他是早有耳聞,但好歹陸家也算得上是皇商,他為討債還錢居然如此不擇手段?「

  陸余笑意可掬地提醒他,「過去幾年來,在你花錢花得滿心痛快時,怎就不見你說這話?在你吃喝嫖賭樣樣日益精進之時,你又可曾想過,你身後還有的一筆死賴活欠、怎麼也不肯還的糊塗爛帳,前前後後到底餓死了多少遭你欠債人?」

  拉下臉面不管用、哀聲討饒也沒法濟事,童鳳人在漲紅了面頰之後,忍不住挺直腰桿,再也不用上前兩者,反倒拿出了對付其它錢莊的本色,擺出一臉惡態之餘,還要充當骨頭硬的男子漢。

  他一掌用力地拍向胸坎,「一人做事一人當,了不起你剝了我的皮拆了我的骨,任憑你處置就是!但就晃許你把帳算在我任何一名親人的頭頂上!」了不起就是把命豁出去,他就不信陸余又能拿他如何?

  「可……」陸余狀似困擾地一手撫著下頷,「若我說,你身後的那一家子,也沒一個比你高尚到哪兒去呢?」真要能那麼簡單就擺平這事的話,他家二哥就不會找他出馬了。

  「駙馬不會放過陸家的。」深怕他真的會把這筆帳另算至他處,童鳳人忙不迭地抬出伺候多年的自家最上頭的主子。

  他聳聳肩?

  「那麼,改明兒個就讓陛下為公主另擇新駙馬吧,好歹駙馬也撈了幾個年頭,駙馬那一族也算是夠本了。」

  聽他大哥說,這幾年公主對於駙馬拿著名號到處欠錢之事早就心生不清茶了,他就當是做件善事吧。

  「就憑你也想動駙馬一根寒毛?」雖說駙馬沒法在朝中一手遮天,但遍交百官的駙馬也不是什麼省沒的燈,區區一介商賈也想拉下駙馬?

  「你的這筆陳年爛帳,是步青雲指名要我來收的。要論靠山,全朝沒人能比我陸余還來得硬,區區一句駙馬,試問千里侯何懼之有?」若不是,看在步青雲的面子上,他以為誰會想來辦這爛差?這傢伙究竟有沒有打探過步青雲與他陸家關係深厚主因?

  步青雲所收受的賄金與黑錢,還得靠他陸家來弄得乾乾淨淨呢。

  「千、千里侯?」在聽見全朝百官最是忌諱的名號後,童鳳人霎時瞪大了眼瞳。

  陸余不以為然地橫他一眼,「就算今兒個千里侯懶得出手好了,若我真想討回駙馬全族還有底下門人所有積欠我陸家的欠款,到時我若要駙馬他朝東邊跪,只怕他也沒那個膽敢往西邊爬。」

  即使近在面前的笑臉,溫文和煦得根本不像是其它錢莊打手們面上所常帶著的惡相,他甚至連一句穢言或是人身恫喝也沒有出口,但此時此刻看在童鳳人的眼底,卻覺得一股打心底生出的冷意,正無處不在地四散,令他遍身不禁顫了顫。

  「你……」

  失了興致再耗下去的陸余將面上很笑意一收,一手揪扯住童鳳人的發,再一把狠狠地將他給拖至面前,滿面陰笑的他,以不容拒絕的森冷語氣搖下最後警告。

  「一萬兩現銀,就三日內。」猛然遭人甩落頹坐至地的童鳳人,張口不能成言,腦際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法多想,眼底、心底存的,只剩下方才陸余那連掩藏都嫌懶的殺意。

  「來人,把宅裡值錢的全都搬了,順道把他身上的衣裳也給我剝下來!」全然不理會他的陸余,朝旁彈了彈指。

  將一切都靜靜看入眼,倚在大門邊等候的大黑,在陸余忙著清點起童府值錢的家財之時,忍不住搖了搖頭,再備感無奈地重重歎了口氣。

  跟在陸余身邊這麼多年來,也看慣了陸余平日與工作之時兩種截然不同的極端心態,按理,他是該習以為常的,可他至今還是沒法將眼前的陸余,與平日那個待人有禮又溫柔的陸余給兜在一塊,因這兩者的落差……實在是太大了。

  雖然陸余老在口頭上說,工作就得盡心盡力,做啥就得像啥,但,陸余也未免投入得太過、扮得太真了,害得他每回見著陸余在工作時,面上那一副非得要人家破人亡、或是趕盡鏡框絕時的狠勁,他就不由得打心底懷疑起,其實他們陸家最殘最狠的,壓根就不是檯面上為做不擇手段的大少與二少,而是這個表面上人畜無害,且人見人誇還人人都愛的小少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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