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後頭的計然見狀,忙不迭地衝上前去,就連東翁都還來不及動手,她已快他一步,一掌就將偷襲者給推出客棧,直撞上對街鄰大家的大門。
原本擠得水洩不通、吵嚷喧鬧得有若菜市的大街,頓時安靜得連根針掉下去的聲音都聽得見。
伸手扶起跌坐在地的丹心後,計然擔心地檢查了她好一會兒,小心地將丹心給送回門裡,接著她轉過身,二話不說地一一推開那些仍擠在客棧門口的人,登時,這在東翁的眼裡形成了一副很特別的景象。
壯漢如沙包,推了一個飛一個……
這是過年在打麻將不成?
看得兩眼發直的東翁,在回過神來時,以無比冷靜鎮定的口氣,叫住那個正打算趁亂偷偷溜走的丹心。
「丹心,你是不是忘了告訴我什麼?」好哇……哈時起他家客棧裡出了這麼一位特異的房客?這個吃裡扒外的小管家,居然一直將他給蒙在鼓裡?
定在原地來不及跑的丹心,緩緩地轉過頭來,一見東翁那副滿面陰側只差沒陰風慘慘的德行,渾身寒毛都豎起來的她,害怕地嚥了嚥口水。
「呃……」完了完了,在東翁被逼瘋了獸性大發、茹毛飲血之前,她還是趕緊回房收拾包袱回鄉嫁人算了。
沒注意到自己的底細已經全都露餡的計然,瞧了瞧被架在一旁的韃靼,她想都沒想地就走上前去,一骨碌地推開看呆了的眾人,再牽著韃靼走回客棧大門前,邊幫他整理起凌亂的衣衫邊問。
「韃靼,你沒事吧?」
「……」啞口無言的韃靼,只是怔怔地瞧著那票全遭她一掌推飛至大街遠處的人。
看清了眼前的這一幕後,深深覺得自己又在暗地裡被坑了的東翁,一把拉過丹心的衣領,愈問面上的笑容也就愈和藹可親。
「你確定你『真的』沒忘記同我報備過什麼嗎?」這下要他不明白四號房的修繕費為何會那麼高也很難了。
丹心一個頭連歌大地看著以為自己還在四號房裡,渾然不知該在眾人面前克制收斂的計然,在整理好韃靼的儀容後,順手再推走一輛輛杵停在客棧門口礙路的馬車。
「那個……」
別抖了、別再抖了……
外頭那位陷害眾人的小姑娘,她就別再把秘密抖出來了,她是想讓大街上所有人都知道她身有神力這回事嗎?
東翁晾高了眼眉,「內情很複雜?」
「是、是啊……」丹心直擦著滿頭大汗,滿心懷疑起這回是要怎樣才能收拾殘局。
特意拉著對女性用品較有品味的紹仰一塊去市集,千跳萬選地撿了老半天,這才買了幾盒胭脂的陸余,在大黑將馬車駛至大街上,就因前頭的人群阻路不得不下車走回家。滿心納悶的他,在大黑的開路下一路擠過人海,就在靠近客棧大門之時,身形高瘦的他隔著前頭的人群瞧見了計然的身影。
「小一」陸余才張開口想喊她,可下一刻,他就眼睜睜的看著她已一掌推飛某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彪形大漢。
對於此情此景,早已是見怪不怪的大黑,一手戳戳身旁看似備受驚嚇的紹仰,而後涼聲地問。
「你確定你還想打少夫人的主意?」不怕死又一身銅皮鐵骨,或是像陸余那般甘冒性命危險的話,他就上吧。
紹仰訥訥地,「不、不了……」這絕對是詐欺。
「陸余,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在人群中不意瞧見陸余的身影後,計然漾開了大大的笑臉開心地跑向他,就在陸余擠出人群來到她的面前時,她拉過他的手,興匆匆地想拖他一道回房看看他為她買的胭脂,可自他右肩發出喀啦的一聲,在四下無聲的人群裡,聽來好不清脆。
一股不好的預感登時竄上了她的心頭,她看著她緊握著他腕間不放的手,接著再慢慢地順著他的手臂一路往上看去。
「那是什麼聲音?」
「我右肩脫臼的聲音。」面上表情有些扭曲的陸余,雖是疼得額上大汗直冒,但為了不加重她本就已經很深的自責感,他也只能裝作一副若無其事樣。
「我、我……」計然不知所措地左右張望,而後整個人大大一怔,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圍繞在她身旁的眾人,皆以看妖怪的眼神看著她。
陸余吃痛地掩著肩頭,在見她沮喪地蹲在原地,並以兩手掩住臉時,他也跟著蹲至她的面前,而後伸出完好的另一手將她藏進懷一異。
「沒事的。」
「明兒個我就沒名聲了是不?」她悶在他的胸口哽咽地問。
「放心吧,不會有那回事的。」即使疼得要命,也很想快點去找藺言止止疼,但陸余還是將她擺在第一優先,也沒開口責怪她半分。
「他們每個人都瞧見了我虐夫是不?」
在場目睹一切的路人與街坊鄰居還有找茬的打手們,在飽受驚嚇過後,皆同意地點點頭。
陸余不疾不徐地更正,「你沒虐夫,是我喜歡你這麼蹂躪我的。」
眾人紛紛倒吸口氣,瞪大了眼速速轉過頭看向語出驚人的陸余,並不由自主地偷偷後退了好幾步。
「你又得去找藺大夫治傷了是不?」計然緊捉著他的衣襟,一想起他的胸骨才好沒多久,他就又得再因傷躺上許久,她就很懊悔每回受傷的都不是自己而是他。他溫柔地笑笑,「反正藺大夫說她不收你的錢,你要是常去她那露個臉,她會很開心的。」
那個收錢從不手軟的藺言會特別優惠她一個?
多年來在藺言那兒接受不平等待遇的眾人,不禁深深覺得蘭言根本就是偏心。
「疼不疼?」心疼無比的她,自責地輕撫著他的面頰。
「不疼。」他低首親親她的額際,「小然,這事他人如何作想並不重要,該在乎的人,應是我這娶你過門的夫婿才是。」
「是嗎?」
所有人頓了頓,見陸余都如此賣力博妻一笑了,當下他們也識趣的在她面前使勁地點頭同意。
「別瞧了別瞧了,統統回家去!」出來趕人散場的東翁,兩手朝眾人用力拍了拍,「他們小兩口問的家務事,你們這些街坊鄰居摻合些什麼?」
丹心也忙著善後,「小然,你就別愣著了,快帶陸少去給藺故娘看看吧。」
「好,我這就-」
這才想起自己本末倒置的計然,慌張地自陸余的懷裡站起,一把握住他的掌腕想拉他站起來,可就在這時,自他肩上又傳來一聲清脆耳熟的響音,登時令四下再次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裡。
「那……又是什麼聲音?」計然恐慌地看向這下再也藏不住疼的陸余。痛得齜牙咧嘴,只想就地倒下去的陸余,萬般無奈地開口。
「我另一邊肩膀也脫臼的聲音。」
這還是陸余打從懂事以來,頭一回有過這麼長的傷假經驗。負責治他傷勢的藺言,在他的背後盒兩臂全上了木板與布條牢牢固定住,他就這樣動彈不得地在地字十號房裡的病人房接連躺了十幾日,而他怕計然一見他就難過,便主動讓她去錢莊幫忙大黑和紹仰主事,因此在客棧沒有多餘人手的情況下,東翁只好派粗手粗腳的韃靼來照顧他。
十幾日沒能見著計然,近來他日裡夜裡想的夢的全是她,好不容易藺言終於允許他回房休養了,可他回到房裡,卻找不到聽說今日提早離開錢莊回棧的計然。
聽丹心說,這些日子來,她在工作之餘,已經把客棧裡未來一個月的柴火都劈完,還順道劈完了對面還有左右隔鄰,少說十來戶鄰居要用的柴火,因此他若是能夠下床行走的話,他就快些出門把他的嬌其給領回家吧。
雖然兩肩還是有些腫脹疼痛,兩手也還是掛在胸前的長巾上不得擅自妄動,但再痛,陸余還是硬撐著破破的身子踏出嫁門,而甚會察言觀色的他,兩腳才在大街上站定,他即刻發現了不同之處。
以往他只要一出客棧大門,街坊鄰居不是全都有默契地躲開他,就是對他來個視而不見,不然就是在他乘上馬車後,這才走出家門避免與他打照面。可今日在他踏出客棧大門後,那些本視他如瘟疫的鄰人,不但沒再刻意避著他,相反地,他們不是掩著笑在竊竊私語,就是以充滿同情的眼神看著他。
他還是頭一回,在工作後?這麼清楚地見著他人以嫌惡之外的目光看著他的模樣。
哪怕是取笑也好,當他是個排遣時間的樂子也罷,他喜歡那等不逃避他的目光,不知為何,他的心情從不曾如此輕盈過。
任由街上愈聚愈多的人們,紛紛對他投以注目禮,甚至後來還有人在路過他的身邊時,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叫他要多忍忍家中悍妻、或是忍笑地告訴他,他就是壞事做太多了才會有報應,陸余沿著大街一戶戶地登門尋妻,一路自街頭找到了街尾,最後在竊笑的路人指點下,他踏進了以往只會在見著他後就關起大門賞他閉門大禮的鄰居家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