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關妮微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遞給她。「這個送你。」
「嘎?送我?」少女遲疑地接過。「這是什麼?」
「你打開就知道了。」
少女猶豫幾秒,終於拆開包裝,裡頭是一個水晶音樂盒,掀開蓋子,一個美麗的芭蕾舞孃隨著音樂翩然起舞。
少女怔住。「為什麼送我這個?」
是啊,為什麼呢?江豐睿在一旁也看的很費解,他跟著跳下樹,來到關妮微身後,很想弄清楚她到底在唱那一齣戲。
「這是我剛才在店裡買的,我很想把它送出去,所以就送給你吧!」關妮微有回答等於沒回答,少女還是不了。
但她沒在解釋,只是綻開一朵入蓮的微笑。「我很高興能跟你說話。」
「嘎?」
「你進去吧。」
「……」
「再見。」
在關妮微的催促下,少女帶著滿腔迷惘,道過謝,轉身回屋裡。
結果江豐睿依然沒弄懂。「你究竟在搞什麼?你認識剛剛那個女孩嗎?」
「嗯,算是認識吧。」關妮微低語,一面往車子的方向走。
江豐睿跟上去。「她是誰?」
「她是——」關妮微淺淺楊唇,正想回答,一道女性嗓音匆促地在她身後響起。
「小姐,請你等一等!」
她頓時全身凝住。
空氣,好像結凍了。
明明是那麼好聽又溫柔的嗓音,為什麼她會覺得身子被凍住了,動彈不得呢?
關妮微自嘲地歎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自己回過頭,迎向少女的母親。
「我女兒說你送給她一個音樂盒,請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們……認識嗎?」
關妮微沒有回答,動也不動的,迎視對方不確定的神情。她竟然不認得自己了……也對,都過二十年了,的確很難相認。
「你不用太介意,那個音樂盒是我多買的,所以才想……送給誰都好,不一定非得是你女兒,只是剛好遇見她而已。」
「剛好遇見?在這種地方?」婦人不相信。「除了本來就住在這附近的人,很少外人會特意來這裡。」
「嗯,我們只是隨便逛逛,偶然逛到這裡而已。」關妮微迴避婦人的眼神。「我們現在就要走了。」
說著,她彎身開車門,長髮一落,在月色下劃開一個美妙的弧度,婦人看著那絕美的發澤,心念一動。
「你……你該不會是……薇薇?」
關妮微倒抽口氣,心跳漏了一拍。
「是薇薇嗎?是你吧?」婦人追問,嗓音卻像半困在喉嚨裡,很沙啞。「我應該認出來的,除了你,還有誰長的這麼漂亮?頭髮這麼黑,皮膚這麼白……是薇薇吧?」
薇薇。
已經好久、好久不曾有人如此喚她了,久到她幾乎以為,這樣親暱的稱呼只是她一個深藏在心底的夢。
關妮微緩緩旋過身,與少女的母親正面相對,少女的母親,也是她的母親。
她顫然微笑。
「真的是薇薇!」方婷震撼,自從二十年前,她送走親身女兒年後,從未想過有一天兩人能重逢。「你怎麼會來?為什麼來?你……相對茜茜做什麼?你送她那個音樂盒,是不是有鬼?」
她一連串的問,一句比一句問話尖銳。
關妮微傻住了,望著近乎歇斯底里的母親——她就這麼害怕自己嗎?經過二十年,她還是怕?
「因為她也喜歡芭蕾,所以我才送的。」
「你這麼會知道茜茜喜歡芭蕾?你一直在監視她嗎?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想怎麼樣?關妮微茫然凝立原地,她沒想怎麼樣,只是送個音樂盒,也不行嗎?
「茜茜也算是我妹妹,不是嗎?」
「她不是你妹妹!」方婷驚悚地呼喊。「她跟你不一樣,她是正常人!」
所以,她是異類?
原來在母親眼中,她一直是個怪物。
關妮微苦澀的牽唇,胸口空蕩蕩的,好似被挖去了一大塊血肉。
「拜託你,別來纏著茜茜,你如果有什麼不滿,針對我來就好,放過茜茜吧!」方婷祈求。
為什麼會這樣想她?關妮微感覺胸口更空了,空到好像有點發疼。「我只是來看看而已,因為你們……是親人,所以……」
「你是不是恨我?恨我當年趕走你嗎?」方婷彷彿沒聽見她的話。「我也有苦衷的,我也和想愛你,可是……可是……」
可是她真的太怪了,她是妖異的吸血鬼,不是正常的人類。
關妮微苦笑,她很清楚母親怎麼想。她閉了閉眸,腦海幽幽浮現童年回憶,雖然她那時候還很小很小,但已足夠成熟到記得許多事——
「薇薇的五歲生日就快到了,想要什麼禮物呢?」
「我想要芭蕾娃娃!」
「為什麼?」
「薇薇想學芭蕾,幼幼班上有個女生會跳芭蕾,好漂亮,薇薇想跟她一樣。」
「傻孩子,你已經比任何孩子都漂亮幾百倍呢!」
「可是薇薇想跳芭蕾,媽咪,薇薇如果學會跳舞,一定會更可愛,對不對?」
「你現在就很可愛了,媽咪好愛你呢!」
「薇薇也最喜歡媽咪了∼∼」
是啊,她好喜歡媽咪呢。好想好好喜歡,因為媽咪最疼她了,每天都會替他編頭髮,幫她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
她最喜歡媽咪了。
可是為什麼,她的媽咪會以為她恨她呢?
「拜託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也沒關係,但請不要針對我的孩子,茜茜還有她弟,都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求求你放過他們……」
不是的,她不恨媽咪,誰來替她解釋一下?她真的不恨——
聽著母親聲聲哀泣,關妮微不知所措,她想解釋清楚,但言語卻卡在喉嚨,吐不出來,她只覺得卡得好苦好痛,卻無可奈何。
「你這女人!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在她最難受的時候,江豐睿挺身而出,為她辯白。「你怎麼會以為關妮微是來找你小孩麻煩的?她不能來看自己的弟弟妹妹嗎?」
「那不是她的弟弟妹妹,他們沒關係!」方婷驚恐的嘶喊。
「怎麼會沒關係?」江豐睿痛斥。「難道關妮微不是你生的嗎?」
方婷愣住。「可是她——」
江豐睿瞪著眼前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胸口怒濤洶湧,他咬緊牙關,壓抑著想痛扁她一頓的衝動。
「不要把她當怪物。」他一字一句、冷冽地撂話。「她也是你親生孩子,作為一個母親,你對待她的方式很失格,你知道嗎?」
「我……」方婷被教訓得不知所措,倉皇地撫住胸口。
江豐睿不理她,逕自牽起關妮微的手。「我們走吧,這個女人不值得你來探望她。」
關妮微沒反抗,愣愣地由他將自己帶進車廂,看他坐上駕駛席,風馳電掣地將車子駛離現場,接著猛然在路邊停下,握拳用力捶打方向盤。
「你這笨蛋!」他募地轉頭朝她怒吼。「幹嗎來這種地方自取其辱?你不知道那女人會那樣對你嗎?」
她怔住,看著他勃然大怒的臉龐,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是你說的,人不能單獨活在這世界上。」
他聞言,頓時啞然。
「所以我才想,我應該去看看她,畢竟是她把我生下來的。」她澀澀地解釋。
江豐睿怔望她,許久,沙啞地開口:「就算她生下你,你明知道她會怎麼對你,還去看她,只會令自己更受傷,不是嗎?」
「受傷?怎麼會?」她驚訝。「她又傷不了我。」
「我不是指身體,是這裡。」當他再說什麼天方夜譚。
她頓時懊惱,不悅地咕噥。「我就不相信你剛剛一點都不心痛。」
心痛?那是什麼感覺?關妮微怔仲地撫摸自己心房,這裡真的會受傷嗎?
「可能是因為……我不是人類吧。」所以她的心不會受傷,感覺不到痛,因為她不是母親口中的「正常人」,所以……唉,她今夜究竟為何要來找母親呢?反正她又不是人,就算孤單,也能好好地活在這世界上,不是嗎?
她跟人類不一樣,就像母親說的,不一樣……
「就算你不是單純的人類,還是會心痛的。」江豐睿突如其來地低語。
她一震。「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流眼淚了。」他意味深長地瞧著她。
她愕然,這才驚覺自己頰畔正緩緩劃過一道濕潤的水痕。
「你都沒發現嗎?」他話裡,含著不忍意味。
她心口霎時揪緊。
她真的哭了嗎?五歲那年,母親將她丟給父親,父親又將她送往研究機構,她哭了好幾個月,之後,淚水便像是流乾了,就算之後的訓練多苦多艱辛,她都不在掉淚。
她以為,自己已經沒有眼淚了。
原來,她還是會哭……
「擦一擦吧。」江豐睿抽出面紙,很粗魯地丟給她。「不要哭了,我買冰激凌給你吃。」
淚水再度盈眶,她覺得有點心痛,可是又甜甜的,想巧克力融化。「你……把握當成五歲小孩嗎?」
「你真的是個笨蛋,你知道嗎?」
江豐睿望向旁邊的女人,她正握著甜筒,小狗似的舔著,唇角除了有點冰激凌的碎屑,還噙著一抹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