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勝惶恐。」總不成叫皇上說讀後心得吧。
「你以小說筆法,深入淺出解釋我朝律令,任誰看了都懂。」
「這正是臣寫此兩冊書的目的。」談起了興趣,薛齊也放開戒慎恐懼之心,暢談起來。「一般律書過於艱澀,官員因為職務所需必須研讀,但若無人指點,恐怕也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臣總想,若能以實例說明,不僅官員易懂,甚至一般百姓也能從中知曉我朝的律令知識,較早的一部《律政釋例》就是在此前提下寫的,只是不如這兩冊有趣。」
「很好。」皇帝按住桌上一套厚厚的書冊,「這裡全是你寫的書,翟太師離京前,最後上了一本謝恩摺子,裡頭大力舉薦你,怕空口無憑,還附上你所有的著作,其實你刑部那三本,早就是朕的案頭書了。」
薛齊既驚又喜,自己的書竟能擺上皇上書桌,而恩師舉薦,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感恩之情油然而生。
「朕曾找來刑部尚書,就我朝大律問他,他回答得丟三落四,一個幾百人的刑部竟然無人能解說法令。」皇帝翻開最上頭的《刑律釋義》,直視他道:「後來卻是在你的書裡找到答案。」
「若皇上還有疑問,臣願意在此解說。」
「目前暫時沒有,可朕希望在有問題時,隨時能找到人問明白。」
薛齊熱血頓湧,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幾年前,你為王武信寫的辯論摺子令朕印象深刻,從此記住了你,朕也相信,如此能幹官員應該會受到重用,可後來才知道,你竟是因此受到翟太師的冷落。」
「這是臣能力不足。」
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又道:「如今朕用了陳繼棠為首輔,你丁憂期滿復職,卻也被他擺在候任官員名單最後一名,倒是挺顯眼的。」
薛齊這次可不願說他能力不足了,他的確是被排擠呀。
「朕看選官名單,更要看是誰被擺著不用。」皇帝語氣嚴肅,「大家愛用自己的人,若是會做事的,無可厚非,可到了最後,總是貶斥英才,結黨為己,公私不分,將朝廷當作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皇帝一口氣說不上來,便起身來回走動,看得出是極度抑憤。
薛齊也立即起身,恭謹嚴肅,靜待皇上消了氣。
若翟太師安分守己,不被權勢地位沖昏了頭,如今依然是讓皇上敬重倚賴的國之重臣,陳繼棠卻不思前車之鑒,莫怪皇上要著急生氣了。
皇上已是三十而立的英年,十年的治國歷練,早就是雄才大略,不再需要處處請教輔國大臣,更不再被兩年前過世的太后親情所箝制。
皇上想要有一番大作為了。
「天朝也不是朕的,是天下的,是百姓的。」皇帝終於坐了下來,還是面有慍色。「民為邦本,本因邦寧,準備科考時不都讀過的?」
「請皇上息怒。皇上為民為國著想之心,是我百姓之福,臣在此代天下萬民謝恩,願吾皇保重龍體。」
「你能體會朕的心思,朕就是需要你們這樣的能臣。」皇帝望定了他,「你丁憂起復,朕要你回刑部,再為我朝律政和修法大計費心。」
「臣多謝皇上恩典。」薛齊立刻跪拜,至於什麼官品也不重要了,能回到熟悉的律政領域,他已是心滿意足。
「薛齊,坐下吧。」皇帝喝下一口茶,也叫太監為薛齊送上一杯清茶,又問道:「你這回上京,聽說是送狀子給都察院?通常不服判案的,就是逐級上呈複審,難道是地方衙門層層扣死,不得伸張,所以非得要外來的御史查案才行?」
「正是如此。」既知皇上觀念清楚,薛齊也就將油坊案子仔細說來,末了說出自己的心聲,「乍看之下,這是一樁謀奪油坊財產的地方小案,卻是牽扯到官商勾結,官拿了好處,商得了利益,且不只是單一事件的官商謀利,商敢在國境內肆無忌憚,為所欲為,這還要往上發展,環環相扣,牽扯甚廣,不止宜城官員,甚至各省,京官都有份兒。」
這三年來,他耳聽眼看,向來查案敏銳的他怎能不知道官府玩的是什麼把戲。可歎他沒有官銜,也只能任憑那些人去作怪。後來他曾經幫喜兒問油坊的案子,試圖請他們秉公辦理,卻被奚落一番。說他丁憂的官員不得干擾政事。
皇帝聽完,已是眉頭深鎖。「吏治弛廢至此,是該大力整頓了,御史查案還不夠。」
「是的。即使御史發現疏漏,至多也只是彈劾辦案的縣令,這張大網依然巨大堅固,難以攻摧。」薛齊說出多年來的想法。「御史可以封章奏劾,但往往被記恨,有時反被誣陷,甚至因為官位遠比被查官員為低,若有膽小畏事的,更不可能公正查案,這也是向來存在的大問題。」
「薛卿以為如何?」皇帝陷入了深思。
「當務之急,需找出一位與這些官員完全無關的公正大員,委以跨省,跨部查案的職權,可辦案,可彈劾,而且是一次收網,免得查了這裡,漏了那邊,又要教不法官員得到喘息機會,湮滅了證據。」
「你認為誰可當此大任?」
「請恕臣丁憂三年,並不知曉目前朝廷官員才能及任用情況。」
「朕若委以你重任……」
「臣?」薛齊大吃一驚,隨即道:「宜城是臣的家鄉,我朝任官,向來不得派任本籍,臣絕無可能。」
「你不是說,這是一個牽連甚廣的大案?恐怕要查也查出宜城五百里外了,更何況這不是地方官,而是代朕巡狩,更無地域之分了。」
薛齊被「代朕巡狩」震撼住了,抬頭望向了皇帝。
皇帝也在看他,精銳的目光裡有著深深的信任和期許。
「你雖丁憂三年,但仍關心時政,並戮力刑律研究,依你的能力和經驗,朕相信你擔得起大任。」
「臣願竭盡所能。」薛齊心情激盪,立即跪下。
「薛齊聽令,朕命你為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兼領尚方寶劍,御賜金帶,為朕之欽差,巡撫天下,監督署理各級衙門疏失不公之處,欽此。」
「臣謝恩。」薛齊跪地拜伏,語聲仍是激動不已,「臣必求除弊清貪,革新吏漢,以不負皇上重托。」
「薛齊,起來吧。」皇帝親自扶起他,「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第11章(1)
春夏之交,暗夜空氣沉悶燥熱,令人輾轉難眠。
琬玉翻個身,便醒了,枕邊無人,總覺得空虛,於是起身點了燈,拿出詩經翻閱,看了幾頁,便逸出微笑,好似聽到他在耳邊低吟。
但她的笑意很快就消失,這回他來去匆匆,神神秘秘的,真是教人費疑猜呀。
「夫人,夫人。」外頭門板砰砰響,家添敲了門,緊張地喊道:「您睡了嗎?喜兒姑娘找您。」
大半夜的發生什麼事了?她心臟猛跳,立刻披了衣服,來到大廳。
「琬玉姐姐,請你救命。」程喜兒一見到她便哭了出來,顫聲道:「他,他……照影被官府抓走了。」
「怎會這樣?」琬玉大驚失色。
「官府說他殺了人,我不信,我不信呀。」
「不會的,他怎會殺人?」她也不信。
「薛大人在嗎?」程喜兒往她後頭張望,淚眼迷濛。
「哎呀。」她立刻明白喜兒找她的目的,恨不得薛齊現在就在家。
「他上京城好多天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啊?」程喜兒聽了,困愣不動了,豆大的淚珠不斷滾出。
「縣丞張參常來走動,他跟薛爺熟,去找他。」琬玉立刻想到這個人,吩咐道:「家添,你帶喜兒姑娘去縣衙。」
「我才從縣衙過來,那些差役好凶,不讓我見照影。」
「有縣丞出面,總有辦法的。」
琬玉講得心虛,因為她聽薛齊提過,張參個性正直,有事直諫,足以被縣令討厭,並無給予太多實權。
「家添,你求見張參,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總是一個辦法,一定要試的。「就說是薛夫人請他多多幫忙擔待,務必拜託他了。」
「是的,夫人。」
「喜兒,我立刻寫信叫我家老爺回來,另外也寫信請我父親關照。」
「怕是……」程喜兒悲從中來,淚流不止,「來不及了……」
琬玉也急了,人都被抓走了,若遇上不明事理的縣官,江照影就如在砧上魚,俎中肉,只怕京城宜城來回十數日,緩不濟急呀。
「不會來不及的。」她仍不願放棄,所有能營救的管道都得用上。
「家添,你快帶喜兒姑娘去。對了,家全你來得正好,你去盧府找我大哥,請他到衙門問一問。」
大哥不當官,但在宜城總是有頭有臉的名門人物,多少能幫個忙。
「我這就去見盧大爺。」家全跑了一步,又回頭道:「也得去找侯公子,喜兒姑娘有事,他一定會幫忙的。」
「我去找侯公子。」又來了一個被吵醒的家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