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著。」閻逍走出內室,不一會兒又走了回來,換成一張收據給他。「快馬已經出發了,三天內保證送到。」
「到時直接拿去元家面。」黎之旭沒接,刻意望向別處淡道:「就說有客人一直沒來取貨,想轉賣給她。」
「元、家、面?趕成這樣,我還以為是皇帝下詔呢!」閻逍那張臉,連調侃人都面不改色,依然粗獷霸氣。
黎之旭睨他一眼,冷冷地拋出話:「幾乎壟斷京城對外陸運的閻爺,何時怕過皇帝?」要不是陸運比漕運快捷,他需要這樣受他嘲弄嗎?要是哪天閻逍想寄什麼大批貨件,看他怎麼回敬他!
「身為漕運之首的黎氏,只要一聲令下,國內的船運量就會應聲癱瘓,這樣的權威也不遑多讓啊!」知道他不可能說出急買小魚乾的原因,閻逍也懶得問,反正和元家面有關,不用想也知道為了什麼。「聽項沛棠說,你要送我禮?」
昨天項沛棠來找他密談,他還半信半疑,沒想到今天黎之旭反倒自己送上門來,還要他快馬加鞭去買小魚乾,印證了項沛棠的推論。正好,省得他還要浪費和愛妻相聚的時間去找他。
「你想要什麼?」黎之旭直問,他們的交情不需要客套迂迴。
「加上今天這份情,我可得好好想想。」閻逍垂眸沉吟,突然張眼,笑睇著他。「有了。」
那充滿詭譎的笑,讓黎之旭有種不好的預感。而不幸的是,他敏銳的觀察和直覺向來是神准無比,讓他對商場上的變化能夠洞燭先機。
「以前我曾托某人的福,吃到天下絕品美味,想形容給我妻子聽卻總是詞窮,這麼吧,乾脆再辦一次盛宴,讓她也能品嚐到我當初吃到的美食。」閻逍揚眉,不懷好意的表情完全不加以掩飾。「這個要求應該不很難吧?」
黎之旭心頭頓時雪明。「那個某人,不會剛好是在下敝人我吧?」還用問?他甚至知道是哪一場筵席——那場為了說服老船師所設的盛宴!
「咦,好像是哦。」閻逍還在裝傻。「對了,那道『一品湯』絕對不能少,滋味之鮮吶!」他意猶未盡地直咋舌。
黎之旭瞇起了眼,恨不得把閻逍五花大綁,送回困住他五年的地獄!他當初就不該好心邀閻逍一起與宴,種下這個禍根。
他明明知道那場筵席是元綺一手籌辦,尤其是那道一品湯,需要耗費三天不間斷地守護燉熬,其間的火候掌控及調味,除了元家人絕不外傳。
他要去哪裡找人重現當年的盛宴?尤其是當他和元綺決裂多年之後!
「你故意的?」黎之旭沉聲道。這五年的日子閻逍雖然缺席,但回來這麼久,也該清楚他和元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做不到沒關係,你直說。」閻逍很不怕死地咧了個笑,等於默認他的問題。「唉,還說什麼只要我開口,就一定辦到,害我的希望都破滅了。」偏偏,他還補上這段讓人想當成沒聽到都難的自言自語。
「你們在打什麼主意?」黎之旭雙臂撐在桌面,盯著閻逍的視線,幾乎要將他射穿。他敢確定,項沛棠一定對他說了什麼,而且要他捉住這個機會聯手陷害。
「想再確定一些事罷了。」閻逍這次沒有迴避,光明正大地回望著他。
或許是不曾參與那段歲月,也沒看到好友難過的神情,對於那件往事,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同時對於元綺的觀感,並沒想像中的深惡痛絕。
項沛棠的猜測,他接受了,畢竟他之前也曾受過誤會之苦。若是真能挽回什麼,為何不去試?就算到最後發現那全是真的,也不會糟過現在,總比看著兩人明明愛著對方,卻要裝得跟仇人一樣針鋒相對還來得好。
「如果我不答應,你們不會就這樣善罷干休,對吧?」都已經和項沛棠言明了,還遭到這樣的對待,黎之旭完全不想再去辯解什麼。更何況,一旦拒絕,賠上的是他的誠信和自尊,知他如他們,早已料定他就算咬碎牙根也會接下這個要求。
「這個就要看聰明的項御史會再想出什麼應變之道。」閻逍也很直言不諱。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幫她?是她背叛我!」明明是和他生死相交的好友,卻為了一個被休的友人妻,連袂設計他,叫他這口氣怎麼忍得下?
「到底是幫她還是幫你,現在還沒有辦法確認。」閻逍斂了笑,真誠回答。「但全是為了你,我們才會費神去做這些事。」
黎之旭握拳,呼吸因忍怒而變得深沉。有什麼用?只不過是逼他再次重溫殘忍的往事,再次深刻地想起,她放棄他愛上別的男人!
「好。」黎之旭怒極反笑。「這項大禮,我送定了。要是三天後,那些乾貨沒到京城,我就拆了你這塊招牌。」不想再多廢話,他直接離去。
閻逍扒過額發,不耐地噴了口氣。該死的項沛棠,盡要他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起身,想走出內室,結果一掀起相隔的布簾,就看到元綺剛好踏進鋪子,他迅速後退,沒讓她看見。等了會兒,揭開布簾一角,見人已離去,才踏出內室。
「剛剛元老闆來寄什麼?」他問負責收件的夥計。
「一封信。」夥計把信拿出來。
看到信封上寫的地方和剛剛出發快馬的目的地一模一樣,閻逍笑了。這兩個人想的全都一樣,知道要快,就得找閻記。只是黎當家大手筆多了,特快件比起元老闆的急件,會縮短兩倍有餘的時間。
「這交給我來處理,你們忙吧。」把信收進袖子,閻逍心情之好,帶著笑容,出門和項沛棠報告進度去也。
第七章
整個下午,元綺一直為了乾貨的事奔忙。
先回店舖寫信要求乾貨行盡快補送,拿去閻記寄了之後,隨即到街上找尋可以暫時備用的貨色。看了好幾家都不滿意,不是品質不佳,就是價格貴得離譜。
好不容易,總算找到一間還在可以接受範圍內的店家,那價格卻比原本的花費貴了四成。
買了這段時間應急的份量,元綺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元家面。
「我回來了……」她推門走進,有氣無力地喊,卻被坐在鋪子裡的人震得當場愣在原地——他怎會在這兒?!
黎之旭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她點了下頭。「你回來了。」自然的神態,彷彿兩人之間的不堪與芥蒂完全不存在。
怎麼回事?元綺看向擠在櫃檯後面的梁嬸、小霜和楊姐,她們全都雙手一攤,對她疑惑搖頭。
元綺走到他面前,氣他那時的冷漠,不禁語出譏誚。「黎當家是特地來賠罪的嗎?承認你們運送上有疏失了?」
「元老闆要這麼想也可以。」沒被她激怒,黎之旭淡道。「黎某有求於人,您怎麼說怎麼是。」
五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擺低姿態。元綺擰眉,忍不住擔心,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他必需求助於她?
「我什麼都幫不了你吧?」她不想如此示弱,但,這是事實。
「你卻擁有一項我永遠也比不過的才能。」黎之旭微笑,眼裡掠過複雜的情緒。「以前,我也曾經登門拜託過你。」
那時,她的首肯促成了一段姻緣,而今,只是讓他體會到那段姻緣有多短暫,所給予的甜蜜,遠不及帶來的傷害,他卻被迫必須再一次重複當年的舉動。
「你又要造船了?」元綺低喊。但最近並沒聽說他有船隻嚴重損壞的傳聞啊!
她和他一樣想到同樣的事,他該慶幸他們還保有這些默契嗎?黎之旭唇角蘊著淡淡的苦澀。「閻逍歷劫歸來,我答應送他一份禮,他希望他的妻子也能嘗到他當年吃過的珍饈。」
元綺怔住,好半晌,才遲疑地開口:「你要我……再辦一次筵席?」
「菜式可以由你開,裡頭只要有『一品湯』即可,與宴者只有閻逍夫婦、項御史和我。」他記得她那時的繁忙,老船師開出的十道菜式幾乎將她累垮,閻逍既然沒有要求細節,他自然不會讓她做到當年的程度。
一品湯?元綺杏眸圓瞠。「不可能!我不會把元家面丟下那麼多天不管。」一品湯至少要花上三天二夜來燉煮,他應該很清楚。
「你的損失我會完全負責,還會奉上重金酬謝。」黎之旭心裡覺得很矛盾,既期待她答應,又希望她拒絕。但對好友的承諾在先,縱有再多不願,他還是必須用盡方法讓她首肯。
元綺只覺心跳紛亂無序,讓她無法思考。要她回到黎府,再次做出當初讓兩人結緣的菜餚?她做不到,她只想忘了一切,她做不到!
「……你去找別人。」握住變得冰冷的手,她開口拒絕。
「能找誰?元老御廚嗎?」黎之旭嘲諷揚笑。「天底下還有誰做得出一品湯?」她怎麼可能讓他為了這點事去煩她爹?有關她的傳聞已經讓爹夠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