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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練霓彩

  她被心尖兒上的那個人擁抱過了,嘗過了最美好的滋味,然後,她要怎麼容忍自己,再讓其他不愛的人碰觸?

  他又要怎麼面對自己心尖兒上的人,讓其他人碰觸?

  晴予姐姐說,他來了,只能惹她心煩。秋舞吟想,豈只是心煩而已,她甚至想在這一刻,就這麼死去。

  她臉上笑著,傾聽,然後低聲的應和。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她心痛如絞。

  古和齊凝視著她的笑顏,那笑裡帶著淚,他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秋舞這樣疼痛。明明痛得幾乎死去了,卻還這樣笑著,像是怕他會難過。

  他撫著手下的琴,再為她唱了一次曲。

  然後,他一手探進袖裡,手再抽出時,竟握了一把刀。

  秋舞吟愣愣地瞧著他。

  瞧著他抬高手,猛力落下時,竟將那張琴劈成了兩半。

  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劈成了兩半。

  「二少爺……」她抖著唇,微弱的呼喚。

  古和齊眼也不眨,就望著她,他對她露出了微笑,儘管那個笑,比哭還要難看,還要狼狽。

  「你等我。」他並沒有特別的抬高音量,就像平常在府裡,她作為生辰禮而來時,與她貼得極近的耳語喃喃一樣的說:「我一定來接你。」

  我一定會來接你。

  你等著我。

  他對她承諾。

  秋舞吟滿眼的淚水汪汪,卻沒有落下來,她笑。

  「二少爺,秋舞很高興……今日的憐花宴,你來了。」你來了,我再疼痛,也能撐下去,我能夠,一直撐下去。

  她目光清醒的,選了一個彩金獻在上等數字,更明顯對她有所青睞,而能夠長久的支持她的恩客,退下台去。

  古和齊注視著她。

  他看著她讓那人憐惜無比的打橫抱著,踏著長梯,走到二樓去,開了房門,又關了房門,然後,那房門口,懸上了一朵含苞的雛花。

  今年的憐花宴結束了。

  第5章(1)

  古家二少從此不碰琴。

  正確一點來說,是他從此不碰與音律相關之物。

  寄予厚望的老太爺為此震怒,卻得到寵孫的一逕沉默,老太爺軟硬兼施的逼問了幾回,卻得不到任何回答,氣得狠了的老太爺差點揚聲要動用家法,正捂著心口喘氣,就見眼前垂著眼的寵孫抬了抬眼皮。

  黑玉似的眼裡,霧濛濛的。

  老太爺一下子就心軟了。

  「你到底怎麼啦?」老人家輕聲細語的問。

  「孫兒想為太爺分憂。」偏寵的孫兒嗓音淡淡的回話,聽得老太爺一陣窩心,跟著就茫然起來。

  「分什麼憂?」

  「太爺不是想孫兒名正言順,成為當家主嘛?」

  「你是太爺我親口指定的繼承人,族裡有誰敢反對?」太爺怒了。

  「繼承家族,理當手握實權。孫兒卻有名無實,這不是讓底下人心裡生疑,以為老太爺是聲東擊西,其實早有其他繼承人在培養?」

  「這是誰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太爺震怒。

  「太爺。」眼前的寵孫低眉順眼,語氣恭謹,「孫兒請太爺親自教導。」

  這是寵孫第一次對他提出請求。

  老太爺惱怒半天,愣愣瞪著孫子,才恍然迷惑起來,他記得眼前的寵孫一直與自己不親,總是離得很遠,態度疏離。

  但這孫兒第一次主動來到他面前,溫言軟語的朝他說話。

  他可以把這個動作,視為孫兒難得的撒嬌嗎?

  想到此處的老太爺受寵若驚,一下子就把憤怒不悅全都拋到腦後,跟著一手拉著寵孫,一邊為他講起了家族的歷史。

  先是家主,然後是開枝散葉的分家,其中出過秀才,出過大商人,出過四海皆知的美人,出過了不起的手工師傅,乃至入宮侍奉聖上的樂師。

  主家總是最出風頭的,也是最立得穩腳跟的,每一代都才人輩出,也不曾讓分家扳倒過,這家族漫長的歷史裡,或許也有人盡皆知的時期,但大體而言,都是極為低調的。

  回憶起宮中生活的老太爺,語重心長的對寵孫道:「要守拙。」

  古和齊深有體會的點點頭。

  但在族裡素來霸道專橫的老太爺,但又隨即補了句:「應立威時,也不能吝於氣魄!須知打蛇打七寸,一旦出手,就得一舉成擒!」

  「……失手的話,恐怕家族就有覆滅之禍,要保有這樣的覺悟!」老太爺撫了撫長鬚。

  古和齊靜靜聽著老太爺說話。

  他想,大哥說的話事真的,老太爺是真的疼他。

  只因為寵孫的一句請求,就這樣掏心掏肺的教導,仔仔細細的排定了教習的日程,只擔心孫兒會不會因為初學而吸收不了,又擔心孫兒心太軟,聽不進太多的陰謀算計。

  ——卻完全不去提防孫兒是不是有異心。

  古和齊的確不喜歡老太爺專斷獨行的做法。但是,原本排拒著老太爺的他,卻慢慢的,可以接受老太爺對他的關懷和愛護。

  這一年古和齊十七歲。

  生辰宴上,老太爺親自帶著他,與家族內的各部掌權人打招呼,並將古和齊正式的介紹出去,更明白的向底下人表示,日後,各部賬房先生,必須將賬簿先呈交給二少爺。

  這是間接的放權了。

  心思剔透的族人,無論主家分家,都不約而同的意識到,這總是病病怏怏,卻始終沒有倒下的二少爺,正在從一個有名無實的繼承人,轉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掌權主子。

  古和齊在席上沒動過一次筷子。

  他手裡倒是始終攥著一隻青玉的琉璃杯,杯裡是溫過的桂花釀。

  身後,寸步不離的侍從言今一隻手裡握著一隻小酒壺:那玉壺底刻了一雙刀劍。

  從古和齊所居住的院落小窗望出去的話,什麼也看不到——同一片蒼穹底下,薄雪明月,三千閣裡,還沒有成為金釵的秋舞吟,在送走了今晚最後一個客人後,梳洗過,便抱著一件厚毯,窩到窗底下。

  望出去,什麼也沒有。

  她連二少爺所居的古府到底在哪個方位,都有些弄不清楚。

  但這並不妨礙她的思念。

  她手裡抱著葉暗衛送回的半壺桂花釀,小口小口的啜著。

  在她蜷成一團的嬌小身子底下,是一株落光了葉的桂花樹,樹底下有著今天秋天她親手埋下的幾壇桂花釀。

  「二少爺,秋舞今年也很想您。」她喝著溫熱的桂花釀,小小聲的喃喃,「二少爺生辰快樂。願您平安,身體健朗。」

  月到中天是,古和齊疲倦的回到小院裡。

  言今為他準備了夜宵。

  他一口一口慢慢吃著,又望著窗外明月發呆。

  良久,他還是很不爭氣的歎了口長氣,「……還不如往年那樣,與你在房裡處一晚上,早些洗洗,一同睡了吧……晚安,秋舞。」

  ※※※

  離那年的憐花宴,已經過去一年。

  去年的生辰宴上,已經掛牌地秋舞吟沒有再到古府去。

  但從今年開始,秋舞吟從每個月固定往來的長信上,知道古和齊開始踏出門禁森嚴的古府,在城內各個古府名下的鋪子訪視,並且在外奔走的古家大少也會固定將訊息傳回,兄弟兩人裡應外合,將古府在城內的鋪子握在手裡,其中有一半已經對古和齊俯首聽命,另一半的還在搖擺之中。

  但據古和齊信裡輕描淡寫的提到,那還在猶豫考慮的另一半鋪子,已經私下送了禮來,隱晦的表示服從之意。

  秋舞吟為此高興得不得了,軟言拜託葉暗衛再送去一些她親手繡地小東西,或者荷包,或者帕子,或者花費心力熬煮的湯品。

  當初每個月都有的通信,在分開之後也沒有落下,甚至往來得更密切了:從每個月一封變成了三到五封不等,有時甚至只是隻字片語的短箋,古和齊送來的信上,往往還附了小禮物。

  秋舞吟把那些小東西仔細的收在枕頭底下的暗格裡。

  「二少爺,秋舞今天也很想你。」

  臨睡前,她都會嘟囔上這麼一句。

  他們在那年的憐花宴後,沒有再見過面。

  古和齊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心底卻其實已經抓撓得發疼。

  好不容易,在他輕描淡寫的隨口提上一句,「不知三千閣裡的姐兒滋味如何?」焦急著與他談生意的商家馬上抓住這機會,火速向三千閣定下包廂,又有一旁作陪的古家大少私下遞去帖子,指定當日的姐兒中務必要請出秋舞吟,這才促成了兩人見面的機會。

  秋舞吟也收到這消息。

  為此,她整晚輾轉難眠,到了天光大亮的時候,才昏沉的睡了片刻。

  「太陽怎麼還不掉下去呢?」她趴在窗口嘀咕。

  身後一個影子鬼鬼祟祟的靠近。

  ——就地一下撲到她背上去!

  「秋舞!」

  「唔哇啊——」

  她淒慘的尖叫,而身後的女子也被她的反應嚇到,跟著尖叫。

  慘叫的二重唱,引來了從門口經過的另一個女人。

  「你們在玩什麼?」菊雨蝶探頭進來。

  差點被嚇得跳下樓去的秋舞吟驚魂未定,身後一把撲倒她,卻反而渾身僵硬的花念涵滿臉蒼白,擺出哀怨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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