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輪到你這個奴才用這種語氣和……」話說到一半,剛進入阮秋色視線範圍的他,猝不及防地昏厥過去。
「少爺!」阮秋色不敢動,憂心忡忡地望著杜晴春,還好一旁的護衛早有準備,及時接住了他。
她的少爺除了害怕黑暗,也畏懼血的味道,那會令他做惡夢,所以她才要他不要過來的。
阮秋色無奈又擔心地看向聞聲又折回來采看情況的主子,在對上扛著他的護院時,眼神已經恢復冷淡,不苟言笑地吩咐:「送少爺回房。」
「少爺已經昏了,還需要替他點燈嗎?」護院問。
杜晴春的房間,越是夜晚越不能熄燈,這在杜家不是秘密。
「隱冬會照顧少爺。」阮秋色始終與他們保持一段距離,不靠近。
即使杜晴春已經昏迷不醒,她仍是不願自己一身腥鹹的血味影響到他分毫。
「是。」護院也清楚該快點把主子帶離阮秋色身邊。
阮秋色挫敗地望著護院把杜晴春送出書庫房,痛恨因為自己的關係而傷害他,且完全幫不上忙,這違背了她身為總管的使命和責任!
「阮總管,沒有書籍遺失。」書僮將清點結果回報給她。
阮秋色僵硬頷首,心裡還有自責著,瞥見幾名書僮整理了一疊書冊準備帶出書庫房,分神問:「那些書怎麼了?」
「那些書上染了血,奴才想應該送過去給樂師傅看看怎麼處理。」書僮沒有說出是誰的血,畢竟事實擺在眼前。
喔,不,另一個黑衣人也被她給砍傷,不一定是她的血。
「交給我吧。」
書僮有些為難地看著她手上的傷,不確定是該不該照做。
「還是由奴才送去,阮總管先行包紮傷口較妥當。」
「不,把那些書送到我房裡。」阮秋色解釋,隨後又補了一句:「順便拿些檀香來。」
書僮雖覺怪異,還是應聲去辦。
阮秋色又在書庫房裡停留一段時間,等到書僮整理好書庫房,所有人都揉著眼離去,她從裡頭鎖上門時,忽然意識到每間書庫房都是由內上鎖,某種不協調的感覺使得她的思緒飛快轉了起來。
史料庫書房離小書房較近,但名人錄的書庫房更近,所以她是在確認聲音由史料書庫房傳出後,才從暗門進來的……那時候書庫房的門是開的嗎?
阮秋色絞盡腦汁搜索記憶的片段。
她肯定自己在書庫房外確認過聲響,那個時候……對了!沒錯!書庫房的房門沒開!
那麼他們是如何進來的?
包含今晚在內,最近三次的夜盜侵襲:第一次沒能進入五大書庫房的任何一間便被護院察覺;第二次則是十天前她和少爺被困在書堆的那次,他們被護院救出來後,護院告訴她並無可疑人物的蹤跡,她雖覺得懷疑,但也沒去細想,可今夜的第三次,她才看清了這個大疑點。
不,這也不對。
如果怕被人發現的話,重新鎖上門是很正常的。
重點是——他們如何在門外開裡頭的門鎖?如果打不開,他們又要如何不破壞書庫房任何一扇門窗進去?尤其是書庫房不只門,連窗戶都有內鎖時?而且,為何獨獨她聽見了書庫房的動靜?沒道理她聽得見,護院卻聽不見啊!
阮秋色越想,越覺疑點重重。
開關每間書庫房的工作,向來是由她負責的。
每晚書僮回報過各書庫房的書籍數量確認無誤後,她會親自鎖上每一間書庫房,再由暗門內出來,而暗門的位置杜家只有她知道,因為這是新建觀書樓時她做主加入的防盜設計,連杜晴春也不曉得。
在無法打開門窗內鎖,又不知道暗門位置的情況下,入侵者到底是如何進入書庫房的?
百思不得其解,阮秋色幾乎忘了右手灼燒的疼痛。
「阮總管。」
在她走出觀書樓時,追出去的護院回來了。
「抓到人了?」她問。
「不……屬下追丟了。」護院之首開口回道。
阮秋色不敢相信這群她親自挑選的護院如此無能。
「難道沒有血跡?」她蹙起眉心追問,記得自己的刀還插在那人身上,來不及拔出來。
「眼下已入夜,恐怕得等天亮才能找得到。」
「你們去了幾個人?」阮秋色隱忍著怒氣,臉色是說不出的難看,可背對著月光,護院看不出來。
護院遲疑著,「六個。」
「六個追兩個,其中一個還受了重傷,這樣你們還能讓人給跑了?」阮秋色嚴厲的質問。
她又和抓住盜匪的機會失之交臂!
「屬下失職,請總管責罰。」一干護院全屈膝跪在地上。
阮秋色沒有立刻搭腔,而是用著冷冽的眸光審視跪在她面前的護院,有種什麼地方不對勁的違和感不斷冒出來。
月光下,夜風揚起一股不尋常的詭異i,春夜乾淨的夜空,沒有緩和這份陡然降下的無語沉默,反而使酣甜的靜謐轉為異常的岑寂。
「未來我不想再聽到有人闖入觀書樓的消息,哪怕只有一隻老鼠……真的有老鼠進書庫房,破壞書冊,你們便可走人,我杜家不需要無用之人。」良久,阮秋色用平淡的語氣開口,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但所有護院都瞭解她說到做到的果斷決絕。
「是。」護院齊聲回應。
「今晚好好睡,明天我要知道血跡的去向。」
阮秋色留下這句,不再廢言,轉身投入夜色中。
杜晴春整夜惡夢連連。
夢境不是別的,就是他童年最大的夢魘——他身處巨大漆黑的洞窟之中,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四周儘是血的腥鹹味,無窮無盡的黑暗吞沒了光明,令他不知去向,但他知道背後有可怕的東西在,他想逃,卻逃不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躺著還是站著!
他和那恐怖的東西保持著一段若即若離的距離,他感覺那東西若伸手就能碰到他,但是他無法轉身面對,也動彈不得,只能任那東西隨時會撲向他的感覺和濃重的血腥味侵襲著他。
這個惡夢是在他失去雙親後開始的。
聽說別人做惡夢時,總會在汗流浹背中驚醒,他卻是怎麼也醒不過來,無論別人如何叫他,非得等到他睡滿六個時辰才會醒過來。
醒來後他像被狠狠折磨過的憔悴。
噢,是了,就像鏡中的那樣,形容枯槁。
目光渙散的杜晴春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正對著鏡子,隨後別過眼,咳了幾聲,想大喊來人,這時整夜守在杜晴春身邊的小廝隱冬早已察覺主子清醒,手中捧著的大盤上,裝滿了阮秋色不久才要人送來的梅心甜糕,送上杜晴春面前。
他也不客氣,一看到喜歡的梅心甜糕,馬上狼吞虎嚥起來。
「少爺,日安。」隱冬在他差點噎到時送上茶水,又忙著幫忙拍背順氣,口裡不忘問安。
什麼時候送上何種甜品能讓主子心情變好,這點阮總管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
杜晴春也曉得這「幕後推手」是誰,整夜煎熬的心緒,彷彿被一股暖暖的清流給撫平。
他開始尋找阮秋色的身影,沒多久唇畔隱約的笑痕便消失了,換成眉心蹙起,梅心甜糕塞滿了整張嘴,發出的聲音還是很清楚,問:「總管人呢?」
往常伺候他起床的除了隱冬,阮秋色也會在。
喚他清醒,替他洗腳、梳整儀容,報告一整天要處理的事情,這些都是她早晨在他房裡必須做的事,就算他因惡夢起晚了,她也應該是他睜開眼時第一個看見非人,而非隱冬!
不,正因為他被惡夢困擾了一夜,她更應該要在他身邊才對,這一點知道要準備梅心甜糕的阮秋色,沒道理會忘了。
「阮總管在處理昨夜觀書樓遭竊的事。」隱冬照著阮秋色的囑咐回答。
「現在幾時了?」稍稍緩了預備興師問罪的怒火,杜晴春又問。
「午時三刻。」
午時三刻?而她還在處理遭竊的事?
眼神若有所思,一整盤梅心甜糕在杜晴春如蝗蟲過境的狂掃下,很快全進了他的肚裡。
「叫她過來,我要沐浴。」舔舔指尖,他猶不滿足,吩咐道:「再拿些醃製的李子來給我,多點……整缸抱來都無所謂。」
「是。」隱冬正要去辦時,突又蜇了回來,從懷中摸出一根小巧精緻的竹管,交給主子。「鴻雁叼來的鯉魚今天早到了。」
這話時杜晴春和隱冬之間的暗號,目的是不讓任何人聽懂。
鴻雁,指信鴿;鯉魚,指書信,其意即為有人給杜晴春寄了信來,但寄信人是杜晴春不願讓人知道的,尤其不想讓阮秋色知道,才出此下策。
杜晴春接過竹管,把玩了一陣,漫不經心地問:「那只亂叼東西的壞傢伙呢?」
他指的是送信來的信鴿。
「廚子正為午膳能加菜而高興。」隱冬照實回答。
「很好。」杜晴春露出讚賞笑容,摸出方扇,用扇柄敲敲額際,「你可以去叫人了。」
「是。」
隱冬前腳踏出門,杜晴春立刻赤足下了床榻,來到矮桌邊坐下,迅速拿出竹管裡的信箋,瀏覽過信箋上的內容後,他倒了一杯茶,然後將紙揉成小團扔進杯中,紙張頓時在水中溶解,消失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