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小心……就這四個字還需要特別捎信來?」他只手撐著下顎,伸出一指在杯子內攪動茶水,對信中過短的內容發牢騷,突地一愣,怪叫了聲:「四個字還讓我擔負一條性命?唉,不值,真不值!」
說是這麼說,杜晴春倒是沒有破壞廚子加菜的意思。
他和那人的來往不能有任何被發現的可能性,所以他們不能靠信使送信,而是使用信鴿,通常也都由那人單向讓信鴿送信來。
說也奇怪,明明每次送信來的鴿子都會被他宰來加菜,以免被人發現蛛絲馬跡,但那人總有辦法派更多的信鴿送信來,只除了偶爾會在信中抱怨信鴿的消耗量過大。
「少爺,你找我?」阮秋色的聲音在門外恭敬地響起。
杜晴春連忙三步並兩步跳回床上,沒察覺她不同於以往自行入內,甚至慶幸幸好還沒被她發現自己已經下床了,否則她會曉得梅心甜糕確實足夠平撫他被惡夢騷擾一夜的情緒,繼續去忙她眼中的「正事」。
門外的阮秋色或許目力如常人並無特佳,但對自家主子的認識是經年累月的,再加上不錯的耳力,當然聽出他不小心謹慎下發出聲音的小騷動。
她的少爺在做了整夜惡夢後總會撒嬌的習慣,即使到了現在還是不變。
忘了是聽誰說過,需要靠別人撒嬌來證明自己不是孤獨的人是很寂寞的,但……她確實很喜歡這樣的少爺。
嘴角揚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她靜靜等待主子做好準備再喚她進去。
「門沒鎖,還得我過去替你開門不成?」過了一會兒,帶著挖苦的話語飄了出來。
眼色一緩,阮秋色推開門,和隱冬一同出現。
杜晴春原想數落她幾句,但陣陣刺鼻的氣味令他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大彎,用方扇遮住口鼻,擰眉責備道:「老天!你沒半點女人該有的香味是事實沒錯,但從沒糟到這種程度!那是什麼?檀香味?你昨晚是睡在檀香堆裡嗎?」
「屬下帶傷。」簡單一句話解釋了阮秋色停在外間沒有靠近,保持適當距離的原因。
即使有檀香的味道掩蓋,她不確定是不是足夠躲過杜晴春那對血味特別靈敏的鼻子。
「傷?」杜晴春高高挑起眉。
「軟總管被夜盜給砍傷。」隱冬想阮秋色是不可能老實承認的,便代替她回答。
阮秋色淡睨他一眼,瞧不出責怪的意思,但就是那個意思。
昨晚昏厥前來不及弄清楚狀況,可是杜晴春不笨,很快便搞懂情況。
「憑那些王八羔子也砍得到你?怎麼,昨夜來了啦一整支軍隊盜書嗎?」他管不出自己不用這種嘲諷的語氣說話,也只會用這種語氣來掩飾自己的憂心。
至於為何要掩飾,這對他而言就像要呼吸喝水才能生存那麼自然,要他好聲好氣的慰問,或是表現溫柔比飛上天還不可能。
阮秋色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對主子眼裡的情緒感到迷惘。
是她看走眼了嗎?少爺雖然笑著,可是眼神有點沉,上揚的嘴角僵硬,很火大的樣子……
停頓片刻,她差點忘了回話。
「不,兩個。」
「兩個也能被砍到?」杜晴春的話尾往上揚,心裡很是詫異。「他們兩個都生了三顆頭,六隻手臂?」
嗯,加起來六顆頭,十二隻手臂確實怪嚇人的。在旁安靜聽著的隱冬思忖著。
「雖然當時夜色昏暗,但我想他們應該和正常人並無不同。」
「那你倒是解釋為何會被砍到啊!」斂起假笑,杜晴春探出上半身,模樣無賴的惡霸口氣聽起來,絕對是個不知底下人辛苦的惡主子會做出的任性發言。
「我沒料到他們會有兩個人。」阮秋色沒有被主子的惡劣給嚇倒,盡責的回答每一個問題。
是她大意,以為要闖入觀書樓實屬困難,事實證明,鑽牆之鼠一隻就很夠看。
「所以就被砍了?」杜晴春優雅的下了床,語調輕緩,踩著懶洋洋的步子,走到她面前站定,垂下那雙隱隱閃動火光的眼,問她:「傷到哪裡?你能不能有身為傷患的自覺?」
「什麼自覺?」向來精明的阮秋色腦袋突然短路。
「露出你的傷口,大張旗鼓地昭告眾人你帶傷,免得哪個不長眼的傢伙碰到!」這也說明了他站在她面前,卻遲遲不敢動手檢視她傷口的原因。
畢竟弄痛她怎麼辦?
他雖然喜歡找麻煩,克從不想見她受傷!
杜晴春強壓下憂慮,暗自揣測她的傷口有多大多深?痛起來是不是會要人命?簡直比傷在自己身上還難過。
「不會有人碰到。」阮秋色下意思按著受傷的部位想藏起來,那裡早已讓大夫診斷,重新包紮過。
大夫同樣建議她把手臂吊起來,不只能提醒別人別碰到她,也能提醒她別去使用慣用手,傷勢才會好得快。可是她不能把弱點暴露出來,於是拒絕了大夫的話,用深色的大袖遮住傷口,要所有人緘口不得透露。
原來是在右手。
得知受傷部位後,杜晴春才不理會她的「瘋言瘋語」,逕自抓起她的右手,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連一點痛楚都沒有表現出來,他實在氣得牙癢癢。
她從來不曾傷過。
一直以來都沒有!不管他惹出多大的麻煩,不管來的敵人有多難纏,她總是連眼也不眨一下,漂亮的擺平所有困難,從不會令他擔心……該死!她真該給他一個被砍傷的原因,好安撫他此時莫名高漲的怒火。
阮秋色沒有抗拒。她向來不會拒絕他任何事……好吧,除了正事以外。
「不疼?」鳳眸瞪著拉高大袖衫後露出的手臂,他面不改色,彷彿先前惡霸的模樣是他們眼花了。
白布上隱隱滲著血,刺目極了。
無怪乎她會大費周章用檀香遮掩血腥味,否則他現在大概已經暈得天昏地暗了。
「會。」阮秋色還是連眉也不挑一下,彷彿這隻手不是自己的。
「那你至少掉滴眼淚告訴我。」杜晴春擠眉弄眼的譏諷,對像影子佇立在旁的隱冬吩咐:「去叫大夫來,我要親眼看他上藥包紮。」
隱冬機伶地跑腿去。
「這已經是請大夫診治後的結果了。」不想抵抗,但她認為應該把事實說出來。
「你看的是哪個庸醫?我等等拆了他的鋪子,要他把;藥錢還給你。」杜晴春瞥了她一眼,嘲弄的神情在那張俊美的臉上擴大。
阮秋色瞅著他,逸出一聲輕歎,「我不是在意藥錢。」
「那就別管我決定怎麼做!」像只渾身帶刺的刺蝟,他豎起每一根刺,對準眼前這個有時固執起來,比他還會唱反調的女人。
阮秋色認命,不想在這個時候刺激他。
「你這樣要我怎麼敢抓你當擋箭牌?」即使忍不住憂心,不習慣表達的杜晴春,就是有辦法扭曲真義。
「請少爺務必維持這個好習慣。」阮秋色淡然說。
「我要一個擋下了刀劍的擋箭牌有何用?」他瞠視著她,怒聲反問。
「它沒斷,顯示仍是有其功用的。」她指了指還在的手臂。
「如果斷了我還要你幹嘛!」杜晴春未經大腦的話衝動出口,隨即在她的沉默中驚覺話意有誤。
一時間,阮秋色怔怔瞅著他。
她知道身為僕人,就要有派上功用的原因,才有存在的必要。
只是不瞭解當他脫口而出失去手臂的她一點用也沒有的話,心沒由來的泛酸,然後像石頭扔進水池裡的漣漪,漸漸擴大到難以忽視的程度。
然後她才瞭解,不是酸,是疼。
就像那時候一樣……
阮秋色在過往回憶甦醒前,硬生生的截斷了思考,不讓不好的回憶有影響自己的機會。
「即便會變成那樣,少爺也只需要照顧好自己就好。」她抬眼,筆直地望進他眼底,好像他的話沒有譜,失去手臂也無妨,只要他好,她變成怎樣都無所謂。
不,他不是那個意思!
杜晴春差點急切的開口解釋自己並非無情無義,而是害怕她再有一次這麼不小心。
這次是手臂,下次會是哪裡?白刀進去紅刀出,位置一不對,她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和他說話嗎?
但是這些話,都在接觸到她清冷的目光時,吞回肚子裡,且逐漸轉為懊喪憤怒。
她根本不在意他怎麼想,根本不在意他也會為她擔心。
「我會的。」杜晴春揚起的怒氣在轉眼間收得乾淨,手中方扇輕柔揚動,習慣性遮掩唇角,微瞇的眼分不清是怒是笑,平板的語調也聽不出所以然,「但是記著,往後,我不管你是斷手斷腳,或只是淤青脫臼,只要你掉了一根發,我會立刻攆走你。」
他不是開玩笑,而是在賭她對誓言的重視。
若她拼了命也要守著和他的約定,那她也會拼了命的保護自己吧。
可悲的是,他竟得以此作為威脅她的利器。
杜晴春在轉身前,複雜地瞥了她一眼。
「是,少爺。」可阮秋色沒看見,她肅敬頷首,一如往常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