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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單煒晴

  直覺認定那不是個「清醒」的好時刻,於是她繼續閉著眼睛佯作熟睡不醒。

  撇去對洛神風姿體態描述的部分,這句話是這麼解釋的——我深深戀慕上她的賢淑和美麗,心情既震盪且怏怏寡歡。苦無好的媒人替我傳遞愛慕之意,只能藉以含情脈脈的眼波表達我的情意。

  他這話究竟是興之所至才吟起《洛神賦》,或是……

  我只是不希望你和甄宓一樣,最後從我手中溜走……

  所以,他是怕她離開才引述《洛神賦》,先對她褒獎一陣,又順口念了一段無心之言?

  雖然她服侍的是一個有長眼睛的人都不會否認的刁鑽主子,可在她心裡從不曾說過他的任何一句是非壞話。並非習慣或是礙於他是主子的架子,不敢有怨言,而是服從他,服從他的意志和決定,就是她所受的教育,如此而已。

  ……除了愧對九泉之下的老爺和夫人,她並不怎麼在意少爺變成一個任性霸道的人。或許嘴巴壞了點,脾氣直了些,他並不會主動傷害人,唯一的缺點就是愛給她找麻煩而已。

  是,只替她添麻煩。

  但也無妨,十幾個年頭過去,她收拾麻煩的功力也是一流的。

  所以她並不討厭留下來。

  阮秋色在門外的兩個男人離去後才睜開眼,並沒有立刻起身回到案前處理要事,反而思索起聽見的對話。

  溫柔又充滿男子氣概?

  平時就認為杜晴春手無縛雞之力,她料想不到主子能夠不費吹灰之力把她抱起,但是樂師傅說的溫柔又充滿男子氣概……她怎麼也想像不出來。

  倒是不耐煩兼用鼻孔哼氣的模樣可以想見。

  她想,自己勢必是給少爺添麻煩了。

  往常都是收拾麻煩的人,某天突然給不應該的對象添了麻煩以後,竟讓她又罪惡感。

  阮秋色實在難以忽略心頭猛然竄起的羞愧感,比他莫名伸手探向自己左胸還要更不知所措,向來極少浮現情感的冷臉,隱約透出一絲絲的窘迫不自在,她緊緊閉上眼,逃避的心思不言而喻。

  她也知道自己在意的點很奇怪,不過這種思考模式已經根深蒂固了,難以改變。

  驀地,一個細小不自然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阮秋色立刻坐起身,機伶地看向門的方向,眼神彷彿穿透過去,看到更遠的地方。

  她用機敏的聽力繼續側耳聆聽,想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

  當第二個詭異聲響發出時,阮秋色迅雷不及掩耳地移到門邊,宛若幽魂無聲無息地打開門,踏出門外,關上門,離開,所有動作迅速流暢、一氣呵成。

  觀書樓一直以來都是宵小之流覬覦的寶山。

  前年的大火不但顯示出在她接手管理之下,觀書樓仍留有老鼠洞,任鼠輩橫行,更等同向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宣佈觀書樓是個有機可乘的寶庫。

  為此,她頭疼了很久。

  不但抓不著觀書樓的縱火主嫌,連點蛛絲馬跡也沒有,但是,她至少懂得守株待兔的道理。

  秀眸警戒地瞇起,裡頭有著志在必得的決心,她隱沒於黑夜中,朝聲音的方向飛奔過去。

  這次,她一定要逮到歹人,殺雞儆猴!

  彷彿一道沒有主人的影子,阮秋色在月輝映照不由暗門深進書庫房裡。

  夜視力算不上奇佳,但她借由月光很快習慣了書庫房的昏暗。

  此刻,她正在史料分類的書庫房裡。

  不用躡手躡腳,也不用像個偷兒般探頭探腦,躲藏遮掩,阮秋色大大方方地站在暗門前。

  要揪出歹人,可以比對方還要偷雞摸狗地繞到他身後,也可以英姿颯爽地出現在他面前,一切端看能力和格調,而她向來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喜歡給歹人迎頭癟擊的滋味。

  看對方被她腳上的百合履給踹飛的景象,絕對能令她振奮不已。

  依照這總共有三層,中央還立著通達屋樑的書櫃的屋內設計,阮秋色忖度有太多可以躲人的地方,一旦離開月光所及的範圍,加上巨大的書櫃擋蔽,整個史料書庫房就像個能讓人在裡頭躲藏的大甕。

  要在這樣的特殊建構的屋內摸黑行走並不簡單,更甭提對方定是來盜書,引起碰撞是必然的,想知道對方在哪兒,只能靠聽音辨位。

  於是她緩下因亢奮而加快的心跳,一雙銳利的眼瞬也不瞬,耳朵豎得直直的。

  一時間,書庫房像口鋪天蓋地的大鍋噬了所有聲音,闕寂無聲。

  阮秋色一點也不急,她猜想對方發出了不少聲響,一定害怕會有人聞風而至,暫時會安分許多,她只需要等,很快他們發覺沒有人大喊抓賊,便會沉不住氣,開始尋找想要的東西。

  果不其然,當極其細小的抽書聲被她靈敏的耳朵捕捉,阮秋色立刻有了動作,輕盈的步子朝聲音的目的地奔去。

  黑暗中,她自然不比對方好,唯一的優勢在於她瞭解書庫房的設計,靠著這點再加上用手觸摸確認,她飛也似的來到聲響處,那裡的;月光比她最先站的地方還要清楚,要想不發現都難。

  「不准動!」阮秋色幾乎在命令脫口而出的同時,掃出凌厲的一腿,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對方雖然察覺她的存在,卻還是來不及出招,被迫往後跳開時夜行衣被她掃出的勁風給劃開。

  不給對方喘息的空間,阮秋色抽出向來配在腰間形狀特異的長刀,正要朝對方揮去時,背脊泛起一股寒意阻止了她,沒時間思考,她一隻腳跨出大步,另一腳猝然收回步伐,屈膝半跪在地,上半身靈巧半旋,握著長刀的右手抬起護在面前——

  「哼!」一陣刺痛從前臂傳來,令她悶哼了聲。

  她並未料到來者並非隻身一人。

  冷冽的鳳眸瞪著同樣拿著刀子砍進自己前臂的黑衣人,眸光幾不可察地閃了閃,下一瞬,握著長刀的右手一鬆,長刀緩緩落下,她飛快伸出左手抓住刀柄,刀鋒向外,順勢推了出去。

  嵌入物體的鈍重感令阮秋色眼神帶著自信十足的得意,她知道自己解決了最先發現的那一個黑衣入侵者。

  「可惡!」砍中她右臂的黑衣人見同伴被她砍傷倒地痛苦呻吟,啐了一口,正要拔出刀子時,阮秋色動作更快,從窄袖中抽出兩根尖鑽,毫不留情地直取對方的心窩。

  黑衣人向後退,同時拔出了砍進她手臂的刀,又朝她恫嚇性地揮了一刀,這得她足尖輕點,往後閃躲,繼而拔出另一把長刀,迎面劈了過去。

  黑衣人以刀接了她幾刀,眼看她使用左手的凌厲攻勢沒有稍減,刀勢越發狂猛,急中生智的抓了身旁書櫃上的書往她扔去。

  「住手!」阮秋色果然無法對朝自己飛來的書籍視而不見,儘管右臂血流不止,她硬是忽略痛楚,伸手去接。

  黑衣人見機不可失轉身就跑,阮秋色沒有遲疑,放下書本,急追了上去,並揚手朝黑衣人射出尖鑽。

  不過黑衣人顯然有三兩下,雖然閃得有些狼狽,終究避開她對準要害的尖鑽,只受到輕微擦傷。

  必須活捉!

  阮秋色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太輕率殺了對方,這一次非得捉到這些跟著他們從長安到鳳翔的惡徒!她甚至不顧手上深可見骨的傷,連停下來緊急包紮的時間也沒有。

  黑衣人在拉開一段距離後,回頭射出暗器,阮秋色險險閃過,這一耽擱令雙方的距離拉得更遠。

  砰!

  另一頭傳來破門的巨響,阮秋色的注意力被引開了,跑在前頭的黑衣人乘機拿起擺在旁邊的墊腳凳朝她扔去。

  阮秋色不願放過任何可以逮人的機會,眼看情勢即將失控,張口發出了亮的哨音,長而短促,是通知護院前來救援的暗號。

  此時此刻,她已顧不得打草驚蛇了。

  部分訓練有素的護院在她所能容忍的時間內趕到,另一部分已經在歹人破門而出時追了過去。

  「往哪兒去了?」阮秋色知道自己無須出馬,於是停下來,問著趕到的護院。

  「南邊。」護院之一回答,「阮總管,請立即處理你的傷勢。」

  阮秋色沒有拒絕,瞭解護院說的是對的,偏偏她現在需要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來平靜心神。

  不可否認的,一整個晚上,她對自己已經失望透頂。

  先是給少爺添了麻煩,再者又沒親手抓到犯人,她實在無法無動於衷,裝做不在意。

  今年她犯太歲嗎?

  開春至今不過兩個多月,她懷疑自己是在累積二十幾年來沒機會累積的過錯——

  阮秋色點了穴道止血,走到一旁靜靜看著半夜被吵醒的書僮們整理因追逐打鬥而被弄亂的書庫房,壓著傷口的手不自覺出力,強烈的挫折感使她眉間凝著煩悶。

  「為什麼這麼吵?」

  書庫房另一頭隱約傳來杜晴春的質問聲,她的心一突,頓時忘了冷靜,拔高了聲音,急切道:「請少爺回房去!」

  這話出於她的擔心,偏偏刺激了向來喜歡在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上和她作對的杜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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