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裡聽著皇帝的話,鬱泱心裡冷笑,皇帝倒是瞭解顧家,他們見風轉舵的本事高強,才得到一點小消息,態度已然大改變,若她搖身一變成為公主,還能不被當成媽祖娘娘,一天享三炷清香?
「多謝皇上眷顧。」這話說得不情願,連檠豐都聽出來了,何況是皇帝。
皇帝並不計較,死去的是她的爹娘,倘若她還能眉開眼笑地巴結自己,這才真要看輕她。
「你是朕的親侄女,碰到這種事,你心底定然不舒服,但朕要你牢牢記得你母親,她是大周朝的貴人,若不是她,將會有多少士兵死於戰亂,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朕或許不是個好哥哥,但朕是個好帝君,如果你是個懂事的,就不該為此怨朕。」
不怨?意思是要她怨自己的父親?怨他好日子不過卻要跑去造反,怨他只看得見那張龍椅有多金貴,卻沒想到自己有沒有一個配得上的金貴**?
哼,當初要不是這位好帝君,他們會弄到骨肉分離、夫妻離散?如果父親成天在家人的包圍下享盡親情愛情,如果他有母親時刻在耳邊提醒規勸,他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不懂得什麼治國大道理,她只曉得不幸的人才會想要創造別人的不幸,身為皇帝,那麼會揣度人心,他怎猜不出自己的兄弟想要和親人在一起?
心底怨極,為她的母親、她的哥哥,為他們一家人。
但在檠豐的頻頻暗示下,她硬著頭皮回答一句:「臣女不敢。」
「不說不怨,卻說不敢,擺明心頭還是怨的。但朕不怪你。」不過是個還沒及笄的小丫頭,他怎能指望她心懷天下。
想當初弟媳找上自己,捨得將尚未及笄的女兒送出去,用一個刺殺換女兒活命,那分魄力讓他無法不佩服,天底下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女人。
鬱泱垂下頭。
皇上望向檠豐,他不閃不避,一朵溫潤的笑意浮上眼簾。
那一刻,皇帝彷彿……
檠豐和譽豐沒有半點關係,只是……那雙閃耀著智能的眼眸、帶著些許狡獪的微笑、沉穩溫潤的氣度……好熟悉,恍惚間,他看見自己的兒子。
怎麼可能?他明明是顧譽豐。
回神,斂氣,他道:「顧譽豐,你要好好對待朕的侄女,切切不可三心兩意。」
「譽豐自該如此。」
話說得謙恭,但口氣半點不謙遜,這態度擺明令人不喜,可是皇上無法討厭他,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橫在兩人當中,迫得他眼光無法轉移。
似乎想從他臉上尋找什麼似的,皇帝心情莫名激盪。
檠豐微微一哂,道:「譽豐有話想私下稟告皇上。」他看一眼盛怒中的鬱泱,指望她引薦是不可能了,無所謂,他自己來。
這是很大膽的要求,但他膽敢要求,皇帝豈不敢應承?
稟退屬下,皇帝率先走進內室,檠豐握住鬱泱的手與她對視一眼,沒有太多猶豫,她也跟進了。
三人走進內室,鬱泱沏來茶湯,進獻給皇上。
待他坐定,一個猝不及防,譽豐跪到皇帝跟前。丈夫都跪下了,鬱泱能不同進退?她溫順地跪到檠豐身邊,這個舉動讓他很滿意,沒錯,夫妻就是該共進退。
「站起來慢慢說。」
他搖頭道:「懇請皇上饒譽豐一命。」
饒命?皇帝不解問:「你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需要朕饒你的命?」
「嫡母和哥哥是爹娘害死的,他們不知受誰所命在食物裡下毒……」他低頭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氣氛頓時變得凝重,彷彿有一股低氣壓在他們頭頂形成,鬱泱後悔了,她不應該跟進來、不應該一起跪、不該擺出夫妻同心的。
她不知道檠豐還會牽扯出多少皇帝不欲人知的秘辛,誰曉得皇帝會不會惱恨至極,殺人滅口。
沒錯,檠豐正把自己推到危險境地,他在賭,賭皇帝知不知道此事,也在賭皇上想湮滅這段過往的決心有多強。
皇帝定眼望他,眼神漸漸浮現凌厲的肅意。心想:他這是以退為進?他對秋水和檠豐的事知道多少?他想藉此番秘辛要挾什麼?
擰起眉目,他寒聲問道:「顧家的家務事,你求到朕跟前,是不是求錯人了?」
他的回答令檠豐失望。
測試結論出爐,父皇極力隱瞞與母親和自己的關係,代表他不願任何人提及那段,而父皇並沒有因這個消息震怒,意謂著他根本清楚母親與自己的死因,既然清楚卻還是多方隱忍,這表示賢貴妃娘家的勢力對皇帝而言,遠遠比他想像中更具威脅。
也好,父皇的回答恰好斬斷自己的念想,待所有事情結束後離開,他心中再無堊礙。
「稟皇上,譽豐自小與哥哥感情交好,他疼我、教導我,對我比父親更重要,倘若我早知道父母親的手段,譽豐寧願死也要阻止這一切。可惜當年譽豐年幼,什麼事都做不成。只能用不思上進來懲罰自己與爹娘,可那是兩條人命哪,怎能輕易放過?爹娘應該受到懲罰!」
檠豐的話出乎皇帝預料,他還以為對方是來和自己談條件的,沒想到……凝肅的表情微鬆,他道:「依你所言,要怎樣的懲罰才算夠?」
「父親重視仕途,母親重視金錢,不管他們是為誰做這件事,目的不外權、錢、勢,唯有將他們身上這些剝除才算得上懲罰。」
他手下留情了,為回報譽豐,他願意留下兩人性命,只是當時出賣妻子所得,顧伯庭不配擁有。
「可他們謹守本分,沒做任何壞事,朕總不能無緣無故抄家滅府。」
確實,顧伯庭小心翼翼遠離紛爭,他踏出每一步都要選擇最安全的路,的確找不到任何把柄嚴懲順王府。
「父親沒做,就由譽豐來做。」
「你打算怎麼做?」
皇上開始感到興趣了,上下打量譽豐,心想他還真是個妙人,沒想到顧伯庭會生出這種兒子,也不枉當初檠豐疼他一遭。
檠豐表情變了,收起小心翼翼的表情,態度謹慎地緩緩從嘴裡吐出幾個名字,「澧王府、俞親王府、戶部尚書莊大人……」
越聽皇帝越心驚,他接連點出的幾個人恰恰是皇帝的心中癬疥,他們與二皇子結黨成派,這些年打著旗幟處處替二皇子造勢,儼然成為一股勢力,不是不想動手斬除,卻怕驚動他們背後的鎮國將軍。
聽著他的分析,皇帝微瞇雙眼,這小子對朝堂局勢這麼清楚?是個可造之材哪,倘若檠豐還在,有他親自提攜,顧家想爭得一個實至名歸的親王爵位何難之有?是顧伯庭沒福氣。
「……皇上難,難在無法滲透,只要譽豐打得進去,配合著他們做點不利朝堂之事,只要證據確鑿,皇上自然能一網打盡……」
如果他真有本事做到這一切,那麼杜家那邊是否也可以提早動手?雙管齊下,還能有漏網之魚?
「不怕失去順王府的依恃,你便什麼都不是?」
這顧譽豐甚至連個舉人都沒考過,若順王府倒台,他懷疑日後他要怎麼活下去?難道世間真有這種把良知道德看得比利益權勢還重的人?都說順王世子俠義心腸,倒沒想過他竟會視富貴如雲煙。
「這點,譽豐明白。」
「既然明白還非要做不可,想必你已經算好後路?」
「是。」他半點不猶豫地回答。
「說吧,替朕辦好澧王府眾人之事後,你想要朕為你做什麼?」
直到現在,父皇仍然堅持他辦的是朝堂之事,而不是為霍秋水、顧檠豐鳴冤,撇得這樣清楚?
檠豐心頭微澀,既然如此,從現在起眼前這個男人就只是「皇帝」,而非他的「父皇」。
「譽豐替皇上辦好此事之後,希望皇上能將譽豐流放北疆。」
北疆兩字出口,鬱泱一震,他這是真的想要……與她一起回北疆?
檠豐沒有看她,他正與皇上對視,像是在用目光角力似的。
許久,皇帝打破靜默,回答道,「朕准了。」
第十章 年夜飯之亂(1)
聖旨下達,鬱泱地位飛昇成為順王府的媽祖娘娘,她暢行無阻,愛去哪兒就去哪兒,但她不是得寸進尺的女人,不會滿府唱高調,反而生活照舊,依然關在秋水閣過自己的日子。
針對這點,鄒氏有些小微詞,她認為既然顧府已經大方地承認她世子妃的地位,她就該照規矩來,每日到婆婆跟前侍奉。
這個想法是奢求了,鬱泱根本不屑與之打交道,自然是能免則免,何況檠豐也不欲她到前院自找是非。
幸好顧伯庭腦子是清楚的,一句話打醒鄒氏,「難不成你指望堂堂的公主,到你跟前立規矩?」
只不過另外一件事,很快地消弭了她的不平——因為周鬱泱,皇帝愛侄女,破格擢拔譽兒當官了!
譽兒說,皇帝祭誠親王那日,周鬱泱在皇帝面前為他說盡好話,皇上才提攜他為宮廷六品帶刀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