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他誤解了額娘,以至於對她心懷怨慰,直到今日才明白真相,他心情之複雜,委實難以言述。
他自嘲地笑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不過當局者迷。」他和他阿瑪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緒裡頭,被情緒左右了,才會看不清真相。
恆毅喃喃地重複道:「當局者迷……」
是呀,他和阿瑪因為琴姨性情柔婉,從沒有想過她會有這樣的心計,只當這整件事是性情高傲的額娘所為,適才經她一說,他再重新思考一番,很容易就發現問題所在。
可恨他居然直到此時才釐清真相,對於多年來自個兒一直誤解了額娘,不由得滿心歉疚。
「明天……你同我去見額娘,咱們接她回來。」
見他似是已解開心結,隨茵說道:「我困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說完,她翻身背對著他,逕自睡去。
「你……」
這種時候她竟然還睡得著?他此刻心緒這麼激動,她就不會安慰他幾句嗎?他雖然沒好氣的這般想著,但最終還是沒再吵她,輕手輕腳地在她身側躺下。
多年來纏繞在他心中的結解開了,他激盪的心緒漸漸平緩下來,伴隨著她平穩的呼息聲,他不知不覺也跟著睡著了。
「大哥,你要去哪裡?」一早,明芳見到兄長似乎要外出,跑過來問。
恆毅站在馬車旁,抬手扶著隨茵上馬車,待她進了馬車,他才回頭看向妹妹,俊美的臉上帶著舒朗的笑意,「我跟你嫂子要去明若庵接額娘回來。」
明芳皺起眉頭,「額娘不是好端端的在明若庵靜修嗎,為何要接她回來?」
「我想接額娘回來孝敬她。」
即使心裡已明白當年琴姨算是自己作死了自己,還連累了阿瑪為她殉情,但面對他疼了這麼多年的妹妹,這些事他沒打算讓她知曉,畢竟當年她不過才兩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沒必要背負父母的恩怨。
情急之下,明芳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讓她好好的待在明若庵裡就是了,大哥你別去接她回來。」她不想看見毒死她額娘的女人。
聞言,恆毅難得的喝斥了她,「明芳,你都十七了,年紀已不小,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也該知道了,以後別再讓我聽見你說這種話。」
他誤解額娘這麼多年,此刻只想趕緊接她回來好好孝敬她,無暇顧及明芳的心思。
被一向疼愛她的兄長斥責,明芳抿著唇,一臉委屈,「大哥,我只是……」
他馬上打斷道:「我已交代帳房,往後除了你的月例之外,不許再擅自支用府裡的銀子,一律依照府裡的規矩置辦。」
明芳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大哥,我做錯了什麼?」下一瞬,她面帶恚怒地質問道:「是不是嫂子說了我什麼?昨天我不過是想多做兩身新衣,嫂子竟然就責備我……」
恆毅沒聽她說完,抬手阻止道:「你嫂子沒說過你什麼,是我查看了帳冊,你這段時日的花銷太多了,府裡有府裡的規矩,這陣子是我太縱容你了,往後可不許再這樣,你也差不多該議親了,我會替你留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明芳咬著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大哥,你這是嫌我煩,想趕我出去嗎?你娶了妻子就不要我這個妹妹了嗎?」
畢竟是疼了那麼多年妹妹,見她要哭了,他拍拍她的肩,放緩了語氣道:「沒那回事,時辰不早了,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說完,他也進了馬車。
明芳恨恨的瞪著駛離的馬車,心想著一定是隨茵那個賤人對大哥說了她的不是,大哥才會這麼對她,她絕對不會讓隨茵好過的!
明若庵。
「這些年來兒子不懂事,讓額娘為兒子操了不少的心,如今兒子想通了,還請額娘隨兒子回去,讓兒子與隨茵好好孝敬您。」
在靜室裡見到額娘,恆毅收斂起了昔日的桀驁不馴,跪在她面前,真誠卻又愧疚地說道。
穿著一襲灰色長袍的東敏長公主驚訝的看著兒子,她顧不得詢問兒子怎麼會有這番改變,欣喜的扶起兒子。「快起來,你能有這份孝心額娘很高興,但這一年額娘在這裡靜修,聆聽庵裡師父們開示,已有所悟,打算繼續跟隨師父們修行。」
恆毅俊眉緊蹙,「額娘可是不願意原諒兒子這些年來的不孝,才不肯跟著兒子回去?」
「你沒有對額娘不孝,是額娘以前管教你太嚴厲了,讓你幼時無法像其它的孩子那般玩耍,成日在背誦文章和練功中度過。」
這是他們母子倆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這般親近,她欣慰地抬手輕撫著兒子俊美的臉龐,眼裡蓄著感動的水光,勸道:「如今你已長大娶妻,以後也會有自個兒的孩子,千萬別像額娘一樣,為了求好心切,對自個兒的孩子太嚴厲了。」
貴為公主,她生性高傲,面對丈夫或是孩子,向來都不假辭色,因此失了丈夫和孩子的心,當年的事,任她再怎麼解釋,他們都不肯相信她,以前她不明白,直到這一年在庵裡修行,思緒較以往沉定許多,她才慢慢領悟了這個道理。
「孩兒明白額娘都是為了孩兒好。額娘,您同孩兒回去吧,讓孩兒和隨茵好好照顧您。」解開心結,再回頭看以前的事,對額娘的用心良苦,他多少也能體會了。
東敏長公主欣慰的點點頭,看向安靜侍立一旁的隨茵,心裡隱約明白,兒子的改變,多半與她有關,她握住她的手,放到兒子手上,看著兩人說道:「以後你們兩個好好過日子,互相扶持,互相體諒,有什麼誤會就好好說清楚,別互相鬥氣,知道嗎?額娘在這兒住得很好,就不同你們回去了。」
她接著找了個借口將兒子遣去找一位庵裡的師父,單獨留下隨茵。
隨茵這才啟口問道:「額娘可是有什麼話想問我?」
「你是個聰慧的孩子。」東敏長公主稱許的朝她點點頭,「我想知道,恆毅為何會突然來接我回去?」
隨茵沒有隱瞞,將昨晚她與恆毅的談話告訴她,「……我想,他是明白當年錯怪了您,心中懊悔,想彌補些什麼。」
沒想到竟是這個兒媳婦的一番推測,讓兒子相信了她,東敏長公主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你為何會相信宜琴不是我命人下毒害死的?」
隨茵簡單回道:「因為以您的性子,不屑於這麼做。」
「想不到最瞭解我的人竟然是你。」東敏長公主心中不無感慨。
當年宜琴毒發身亡後,她即刻命人將寢屋裡和廚房所有的下人抓起來,一個個隔離審問,最後在問到宜琴一個心腹丫鬟時,對方約莫是太過害怕而露了餡,在她威嚇要對她用刑之後,她嚇得當即把所有的事全都招了。
原來宜琴早對她心存怨恨,又因她日前斥責了她那才兩歲的女兒,遂萌生了歹念想除掉她,宜琴探知她每日都習慣喝燕窩蓮子湯,那日便掐好時間過來。
宜琴來了之後,刻意提了她身子有些乏,大夫讓她多服食些燕窩,自己雖嫉妒宜琴受到丈夫寵愛,卻不是小氣之人,遂讓廚房多燉了些燕窩過來,打算讓宜琴也喝一碗。
那日宜琴還別有心機的特地帶著恆毅一塊過來,以便在事成之後,可以讓恆毅替她作證。
宜琴全都盤算好了,她事先囑寸她那心腹丫鬟,在拿取湯勺時,伺機將那無色無味的致命毒藥塗抹在調羹上頭,再放入已盛好的燕窩裡遞給她,如此一來,便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毒死她。
哪裡想到連老天爺都不願幫她做出這種歹事,所以在她那丫鬟要拿調羹時,不慎踉蹌了下,心中一慌,誤將抹了毒藥的調羹給放進宜琴的碗裡。
那丫鬟在招供完之後,自覺難逃一死,竟拔下髮簪自盡了。
可那丫鬟這一死,在丈夫看來,卻認為她趕盡殺絕,更加不願相信她所說的話,當時她身邊幾個心腹婆子和丫鬟試著想為她作證,但丈夫已認定是她害死了宜琴,認為是她這個主子唆使她們幫著說謊。
而後就連府裡的人也都這麼認為,於是她就這樣背負著毒死小妾,逼得丈夫服毒殉情的污名,直至今天。想起這些年來心中的酸楚,東敏長公主忍不住潸然淚下。
隨茵默默遞出自己的手絹給她擦淚。
東敏長公主接過,拭了拭淚,須臾後,待心緒逐漸平息下來,她感激的看向隨茵。「多謝你洗清了我多年來的冤屈。」
隨茵也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她,最後她想了想,說道:「雖然有些遲了,但恆毅已經明白當年是他誤會您了,有心想孝敬您,您真的不考慮一同回府嗎?」靜默片刻,東敏長公主輕輕搖首,注視著眼前面無表情卻蕙質蘭心的媳婦兒,坦白地道:「不了,庵裡很清靜,我在這裡很好,你們回去吧,有空來看看我就成了。當年的事雖是宜琴一手造成,但是我也有錯,我不該因為嫉妒宜琴受到丈夫寵愛,常用言語苛責於她和她的女兒,我想留在庵裡誦經祈禱,以贖已過。」